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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雨月,江南写画记

来源:江南 时间:2022/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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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杉山峦

去看青藤白阳书画展,十月的南京秋意浓郁,梧桐遍及,在大街小巷,也在青藤画里。站在博物院的顶楼露台上,远远望见一片苍郁迷朦的丛杉山峦,而白阳山人的墨迹里,最钟情的是他的自书山居诗:竹色浮杯绿,林光入坐绯。云影当窗落,松阴傍榻栽。

陈淳《自书山居诗》

徐渭《杂花图卷》

青藤书屋写生

霏霏秋雨中拜谒徐渭的青藤书屋,一座隐在寂静深巷的江南庭院,院内古树蔽日,竹影婆娑,日风夜雨已将白墙黛瓦侵蚀得萧瑟斑驳。几百年间,这间小屋数易其主,唯徐渭钟爱的一方天池未涸。年少时亲植的那株青藤已失,经后人重植后也历经年岁,虬根盘错,繁茂枝叶攀越墙院,郁覆青瓦。

七年深陷牢狱,八年乡试不第,九次自杀不遂,晚年闭门谢客,悲苦凄凉,死时稻草裹尸,身边唯有一狗相伴——徐渭一生经历了太多戏剧式的跌宕起伏,苍润墨色里交织着郁积于心的不合时宜与喜怒哀乐,在凄风冷雨中泛着不绝如缕的幽香。

临徐渭《榴石图》

青藤书屋原名榴花书屋,庭院几株枝干虬曲的榴树悬着数粒橙红熟榴,在秋风中摇曳飞动如酒后狂舞,仿佛随时都会被吹刮落地。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京都岚山的落柿舍,一夜秋风,红柿满地,弥漫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独属于深秋的寂寥。徐渭画过一幅《榴石图》,一颗熟果悬在一枝孱弱折枝上,枝端竟生出几片翩翩嫩叶,寥寥数笔,万语千言,也有俳句的诗意。

青藤书屋后院的老桂

在青藤书屋厢房的狭长后院里,两株老桂分立两端,秋风起,桂花如雨簌簌而落,在树下拂了一身落花的我看着门框上的诗联出神,“日午凭栏,看几点落花,听数声啼鸟;夜深缓步,待半帘明月,来一榻清风。”在喧嚣尘世一隅的这方清幽之所,曾容下那个不合时宜的偏执灵魂栖息了吗?天池山人、署田水月、青藤老人、天池渔隐、山阴布衣,他为自己起的每一个名号寄予的都是一个乱世里的桃源梦:藤窗挥墨,“网鱼烧笋,佐以落果,醉而咏歌。”

在酒店的幽幽绿窗下写《黄庭经》

徐渭的存世书法多为草书,恣肆纵横,苍劲奇崛,像扎根于悬崖峭壁的老松,磅礴中流动着浑然天成的烂漫和恬静。他早年也写小楷,宗法钟王,魏晋尚韵,与其性情一致。钟繇的《宣示表》,王羲之的《乐毅论》、《黄庭经》,意趣韵味而不为法度所拘,也是与我耳鬓厮磨的枕边帖。

乌衣巷

西晋末年,中原大乱,士族琅琊王氏举家南渡,王导——后来的东晋宰相,将钟繇的《宣示表》藏于衣袖渡江,后赠予侄子王羲之。暮色时分转乘地铁去南京夫子庙的乌衣巷,白墙黛瓦,游人如织。一千多年前,南京还叫健康,拥护司马氏立新朝的王氏家族落住于此。历经数朝历代的纷飞战火,王氏旧居早已荡然无存,中唐诗人刘禹锡发出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感叹,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在空中飘着飞着,划出一条优美的痕迹,模糊而又清晰。

乌衣巷的王谢纪念馆陈列了诸多王羲之的书帖摹本,在写给朋友的短信里,“奈何奈何”频繁出现,充满了生命的无奈与寂寥。走出院子时已经夜幕降临,小男孩在秋风四起的巷弄里欢快地奔跑。当年,跟随家族从战乱的北方迁来时,王羲之还是个孩子,一定也曾在秋风四起的巷子里无忧无虑地奔跑,从巷头,到巷尾,像跑过一个人又热闹又荒凉的一生。

带着冯承素摹本的《兰亭序》去兰亭

崇山峻岭,茂林修竹的兰亭

在兰亭的林荫小道穿行,山峦苍翠起伏,云烟苍茫,溪涧水声不绝于耳,《兰亭序》里的词句应景地跳了出来:“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带左右。”这是二〇一七年的一个霏霏秋雨天,身临其境的在千古墨迹里游历。距今一千多年前的永和九年,王羲之领着挚友子侄们走向它的是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春日,他们在溪边行修禊之礼,曲水流觞,饮酒咏唱,这一天,王羲之信笔写下了千古绝唱《兰亭序》,这篇美到使一代君王唐太宗迷恋至陪葬昭陵的天下第一行书,是王羲之带着涂抹与修正的酒后之作,而被后世列为第二、第三行书的颜真卿的《祭侄文稿》,苏东坡的《寒食帖》也都是草稿,因为是草稿,所以有着不经修饰的即兴与自在,从而也保留了书写时心情的跌宕起伏。

曲水流觞展示区,背景展板是文徵明所绘的《兰亭修禊图》

旅途中,溪边喝茶

“昭文斋”书斋,匾额为米芾所题

在明孝陵看完颜真卿碑林,返回市区的山路上,偶遇王安石位处钟山定林寺的小书斋,林木阴郁,溪流潺潺,坐在廊下写生时,夕阳将森森树影映照白墙上,像一幅摇曳在梦境里的水墨画。之前曾想去拜谒王安石的半山园,然因故未遂,以致这次不经意的偶遇,像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冥冥天意。起念寻访王安石在南京的故居,源于九百多年前,两位北宋诗人的一次感人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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