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大欧丽娟老师讲《红楼梦》个人笔记,仅供个人参考阅读。
一、前言:《红楼梦》独特的戏谶用法
曹雪芹的创新不仅在于”冰山一角式“的引诗法,还包括前所未见的戏谶。用戏曲的剧名和戏目来望文生义,透过组合,呈现出对贾府集体命运的预告。
於庆生贺寿拜神之类的喜庆场合中,安排以三出为主的戏码依序演出。其剧目分别对应直线型时间的「过去—→现在—→未来」三个时态,透过顺时单向进展,而象征贾府「肇基—→荣盛—→衰亡」的运势变化或「成—→住—→坏空」(佛教用语)的集体命运。
书中多次使用的成语:「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第26回、第72回)、「胳膊折在袖内」(第7回、第68回、第74回)、「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第2回、第74回)
二、第11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凤姐儿立起身来答应了一声,方接过戏单,从头一看,点了一出《还魂》,一出《弹词》,递过戏单去说:“现在唱的这《双官诰》,唱完了,再唱这两出,也就是时候了。
双官诰(创建)—→还魂(庇荫)—→弹词(衰亡)
解读:《双官诰》,对应荣宁二公,贾源、贾演。
《还魂》,指的是荣宁二公之魂对家族命运的关切,第一次是在第5回,托警幻仙姑让宝玉规引入正,第75回贾敬过世,贾珍守丧期间在天香楼(家宴唱戏的地点也是在天香楼;秦可卿自杀地点也是天香楼;天香楼近祠堂)笙歌达旦,二公还魂只一声长叹了。
《弹词》,写的是唐玄宗的乐工李龟年,经“安史之乱”,流落江南(杜甫《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以弹琵琶卖唱为生。唱的是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悲欢离合及唐王朝的盛衰陈迹。借乐工李龟年的遭遇喻示贾宝玉最终沦为帮更为生,“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的潦倒下场。具体而微地暗示贾家的败落。
凤姐的“也就是时候了”一语双关,既是指当天的庆典到了收场尾声,也是作者对贾府的运势已至终点的暗示。
三、第18回:元妃点戏
豪宴—→乞巧—→仙缘—→离魂
脂批解读:《豪宴》“伏贾家之败”,《乞巧》“伏元妃之死”,《仙缘》“伏甄宝玉送玉”,《离魂》“伏黛玉死”,“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欧丽娟老师对这组戏的理解上有不同见解,从戏谶手法运用的整体性及戏曲专家徐扶明的专业知识出发,另有解说。此种解释也符合《红楼梦》以戏为谶,暗示贾家集体命运的创作手法。
豪宴(鼎盛)—→仙缘(衰亡):昆曲老生:政治——贾府由盛而衰
乞巧(受宠)—→离魂(薨逝):昆曲小旦:爱情——元妃由受宠而薨逝
《豪宴》和《仙缘》这两则戏都是由昆曲老生演出。老生当主角的戏曲主要领域在政治,用以预言贾府必将由盛而衰。
《乞巧》与《离魂》也交错成为一组,以昆曲五旦为重,用以预示元春必将由得宠而夭折。《乞巧》讲的是杨贵妃和唐玄宗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帝妃之间空前绝后的真情。
两组剧目之间互有联系,使元春之宠夭与贾府之盛衰息息相关,互为因果。(通过太监向贾家勒索钱财这一点上也可以找出对应)
延伸思考:《离魂》是《牡丹亭》改编本的一出。为什么不可以看《牡丹亭》《西厢记》等才子佳人小说,却可以被搬上戏台?
“场上戏”可看,“案头剧”不可读,才子佳人爱情题材的这两种不同作品类型传播限制和接受方式完全不同。原因在于二者艺术重点,以及传达的美学重心的差异。以至于,所有的“场上戏”闺阁女性可以公开看,读文字性的“案头剧”,就严重逾越了闺阁忌讳。
四、第22回:宝钗庆生(并非典型的戏谶用法)
西游记—→刘二当衣—→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寄生草〉
〈刘二当衣〉:以反面手法暗示贾府在繁盛下的真相,热闹包覆中的辛酸
五、第29回:贾母往清虚观打醮祈福,於神前拈戏
白蛇记(创建)—→满床笏(荣盛)—→南柯梦(衰亡)
六、戏曲在其他环节的非典型用法
在29回后,至80回止,戏剧不再被作精致的戏谶运用了,仅仅是被草草带过去的一种题材。例如:第53回至第54回,贾府过除夕,串联而成的〈西楼·楼会〉、八出〈八义〉、〈寻梦〉(牡丹亭)、〈惠明下书〉,第71回贾母八十寿庆。
而续书者也模仿了典型的戏谶手法,用法与曹雪芹有所不同。
第85回黛玉生日筵:
两出吉庆戏文—→蕊珠记·冥升—→琵琶记·吃糠—→祝发记·达摩渡江
蕊珠记·冥升:讲的是嫦娥下凡后名叫蕊珠,恋爱后乐不思蜀,观音点化她“人间只道风情好,那知道秋月春花容易抛,几乎不把广寒宫忘却了”,让她未嫁而逝,冥升,返回仙班。暗示林黛玉的命运。
琵琶记·吃糠:赵五娘甘守贫困、侍奉公婆,暗示薛宝钗命运。
祝发记·达摩渡江:祝发,意为断发,暗示贾宝玉出家。
续写者将戏曲寓意限定在个人上,而非集体家族命运的暗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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