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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女孔德飚长篇章回小说连载1

来源:江南 时间:2023/6/14

作者简介

孔德飚,字杰三,孔子第七十七代孙,大宗户长支。年出生于吉林省吉林市,年毕业于吉林师范学院中文系,现就职于工商银行吉林市分行。现任吉林市孔子学会副会长、法人,吉林市传统文化促进会名誉会长,戴成有书画院特约书法家,吉林市书法家协会会员,吉林市北山书画院院士。

在世人眼中,孔德飚先生是一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品质坚韧厚重,性格谦虚内敛,柔和平易。

孔德飚先生致力于儒家文化的传播,每次回老家曲阜祭祖,积累了许多关于曲阜“三孔”(孔庙、孔林、孔府)和名城古迹的素材,在祭祖的激励下,他与父亲完成了以“三孔”为题材的诗集《祖地行吟》,对“三孔”的一草一木、一碑一坊、一牌一匾进行了着力的刻画,力所能及地对“三孔”文化圣迹做了比较细微地描写,在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和继承祖业上,献出了一份心意。

孔家的家教一直秉承孔子的思想,注重“仁义礼智信”,百事孝为先,在传统的言传身教下,孔德飚先生从小就知道“孝”是仁义道德之本,尽“孝”不仅是儒者的人生首要责任,更是人生意义和价值所在,家学让他成为一个有修养重仁义的人。孔子主张对父母不仅要在物质上奉养,在言谈举止一切细节中,都要体谅敬顺父母。“孝顺”二字在孔德飚先生身上体现得最为突出。

不仅如此,孔德飚先生还不断地完善、充实自己,以适应当今不断发展的现实社会。他和妻子经常探讨儒学和一些古籍,觉得要学的东西太多,没有做的也太多。他觉得一个人如果到了不惑之年还有很多“惑”,那就要赶紧去解惑,最终达到“不惑”的境界。

年,孔德飚先生以“四书五经”为主体内容,出版了书画界专用工具书《书画题跋》,书中收集了常用词汇共计一千四百条左右,按照二十九个类别做了索引,如“仁义礼知信”、“温良恭俭让”类别等,以单字到八字的词汇、成语等作为题目,然后以古风、诗、词、曲、赋等形式,为这些题目分别撰写“跋”语,并于年12月20日,举办了由孔子学会主办的《书画题跋》新书首发式,省市的学者、书画家济集一堂,吉林市各大媒体均报道了首发式的情况。这本书不仅填补了书画界的一项空白,而且它成了书画爱好者以及专业人士爱不释手的工具书,把“四书”,尤其是《论语》中的经典思想贯穿到书画艺术当中,起到了弘扬儒家经典文化的重要作用。

孔德飚先生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娱乐生活多是看书写字,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和好友在闲暇之余,聚到一起吟诗作画,并以“江城四友”之称在社会广为传诵,颇有古代雅士之风范。孔德飚先生以儒家文化为基本,创作了具有鲜明特色的书法作品,如“德必有邻”“上善若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天行健”等等,如今,吉林市许多大的企业、厂矿,都悬挂有他的作品,他从这个角度又把儒家经典文化传播到更深更广泛的社会阶层之中。

在从事金融工作期间,他不仅工作上取得了显著成绩,被评为先进工作者等,还笔耕不缀,先后出版和发表了许多著作、专业论文及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各大新闻媒体也相继报道过他的事迹。如散文《江柳情》、《十三亿中国人民的母亲》、《赞美你,我的电话银行》《艺术人生,书画情怀》等作品分别获工商银行吉林省分行、吉林市分行一等奖,并在吉林日报、吉林工人日报等报刊上刊登。在工商银行组织的工行书画家“送文化下基层”活动中,孔德飚先生还将儒家文化与书画艺术相结合,成功地做了题为“从儒学经典中寻找书画题材”的专题讲座。

孔德飚先生深知孔子后裔应该如何去做人做事,该负什么样的责任,他有自己一条传承弘扬孔子文化和儒学之路。他从小学习“四书五经”,因为内容太过生涩,所以少年的他理解得并不透彻,只是在头脑里形成一些印象。大学期间,他对孔学才真正有了兴趣,在主动地去研读一些典籍后,他发现很多伟人和名家说过的精辟之语都出自孔子的经典著作,发自内心地赞叹孔子真是个圣人!

父亲孔令保先生在世时,一直希望能把祖先留下的四书全部释义出来,可是由于身体原因,只编写并出版了《论语索隐》,四书的编译工作并未完成,留下了遗憾。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孔德飚先生和妻子张劲松合作,夜以继日地编著《大学·中庸·论语箴言释义》一书并出版。由于《孟子》的篇幅过长,释义工作颇有难度,需要大量时间,而他们又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所以只能利用业余时间先做好前期的准备工作。

孔德飚先生才思敏捷,七步成诗,写出了许多散文和各类小说,他把父亲生前留下的民间故事《秦淮女》改编成长篇章回小说,这部小说几经增删,由乾隆七次下江南中的一段民间故事改编而成,父子俩相互构思、相互完善,历经数年的时间,在父亲孔令保辞世时,完成了10万字,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孔杰三加快了对此书的写作与整理,截稿共22万字,由“道拉吉”杂志出版发行,并在年,由《参花》杂志连载。

作为孔子大宗户长支七十七代孙,孔德飚先生注定要担负起弘扬孔子思想和儒学精典文化的重任,他希望将来在子书子籍的整理上告一段落的时候,他们夫妻合作开个学堂,用现代立体式教学向青少年和幼儿普及儒学,传播孔子的文化思想和精髓。

年,孔德飚先生被收入到吉林市地方名人录中。

第一章

遣清愁秦淮女孤弹自唱

销魂夜乾隆帝暗走秦淮

时在大清乾隆三十年春。

此时,号称古金陵的南京城,已是杨柳垂金,春意盎然了。

黄昏过后,有着闲情逸致的市民百姓,来到秦淮河边,或席地而坐,或伫立岸畔,一边观看河面上的灯船画舫,一边品听着飘逸其间的丝竹歌声。至于达官贵人、巨豪大绅、公子哥儿们,都是坐着轿子,或者搭着四轮马车前来的。他们有的赁舫听歌,有的置酒泛舟,有的走进河两岸那鳞次栉比的歌馆妓楼,吃酒斗牌,打情骂俏,消磨着桃花扇底的人间岁月。

秦淮河是南京的一条胜水,分内秦淮和外秦淮。属于内秦淮的河段,自六朝以来,素有“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之美称。

到了大明崇祯年间,秦淮河的商女笙歌,更加招人耳目。因此,两岸的河房,妓楼,揭竿而起,其建造形式,别开生面,花样翻新,比如独出心裁地把木桩打在水中,架起一座半陆半水的竹楼木屋,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了。直至明末清初,秦淮河上的浆声灯影,相沿成习,绝代名姬,争相而出。曾经号称“金陵八绝”的南曲名妓,如马湘兰、李香君、董小宛、卞玉京、寇白门、柳如是等,一时名噪秦淮,留下了种种风流韵事。

南京城的金粉秦淮,久盛不衰,到了清初,尤其是乾隆盛世,白日里的秦淮河仍是舟舫翩翩,到了夜晚则是灯火辉煌,彻夜笙歌。

这一天,红轮西坠,彩云渐隐,秦淮河上,微风习习,河水悠悠。密集在两岸的河房妓楼,华灯初上,人影迷离,岸边的轻舟画舫,渐渐地解缆入水。

夫子庙前的河段,是秦淮河最为繁华之处,格外地令人瞩目。此时,只见有三个人站在岸边观景,其中,一位男子五十上下的年纪,中等身材,一身富商打扮,看上去,有一种适然潇洒的风度。另一位男子与那富商模样的人年岁相仿,身材略高,略显肥胖,从装束上看,象是个随行的家院。再一位是个二十出头的妙龄女子,生得娇美俊俏,体态端庄,说不清是那富商的妻妾还是小姐,但不像是丫环。这三个人就其身着打扮而言,清高素雅,并不显得雍容华贵。可又有谁能够猜想到那位富商打扮的人,乃当今大清帝国的当朝天子乾隆皇帝──弘历。那院公模样的人,乃乾隆皇帝的近卿宠臣,官拜户部尚书、加封太子太保和保和殿大学士的傅恒,并且又是乾隆皇帝的联姻。

再说那妙龄女子,也非等闲人物,她姓和卓氏,年过二十,因出生于午夜时分,起名“子午妹”。她十三岁入宫,十五岁成为后宫梨园的琵琶手,她的一手琴筝妙曲,大受乾隆的赏识。十七岁册封为贵人,十八岁封为“莹妃”,在宫中习惯地称她莹妃子午妹。她不单是歌曲琴弦,高超绝伦,而且受乾隆皇帝的悉心指点,精翰墨,善剑术,是个颇具才情的皇妃,倍受乾隆的宠爱。

说起南京城的金粉秦淮,本是个商女云集的烟花柳所,可是,身为堂堂的大清皇帝乾隆和他的爱妃、宠臣,此刻怎么步入了这一所在?再说自古以来,皇上爷走烟花柳地,寡廉鲜耻,实为罕见。说来事出有因,这话要从乾隆皇帝这一次南巡说起。

大清高宗乾隆皇帝,自父皇雍正驾崩,禅了父位,在位六十年,比起他的祖父康熙,少坐了一年龙椅。这并非是因为年老体衰或别的缘故禅了王位,而是因为在他登位之时,有言在先:将不超过祖父康熙称帝的六十一年的年限。

乾隆皇帝自小聪明伶俐,习礼乐,读经书,精通翰墨,博学多才,是个会打江山会坐殿,会享洪福的皇帝。他登位以来,承继先祖遗风,以行猎、巡游、微服出行为乐事。在位期间,六下江南,临幸直隶、山东,设坛祭孔,封禅泰山,乃至临北国祭长白,幸山西拜五台等等。

这一次巡幸江南,本不是乾隆皇帝自己安排的,是遵太后钮祜那拉氏之命,驱銮而出的。在已往的出銮中,历来是后妃皇子、扈从百官、列队军卒,大摆銮驾,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队伍,一路行宫,奔向他的去处。可是,此次出行之前,他召集近臣商议,说南巡之事,乃遵太后之命,以赈灾济民,查访州府,观风问俗为主旨,应是削减仪仗,轻跸而出,皇子后妃也就不必个个随銮了。这被立在一旁的御前大臣傅恒所看穿,心想:皇上的这一设想,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不让皇后随銮伴驾。傅恒想了多时,认为历来出巡都是龙舆在前,凤辇在后,如此轻跸而出,不免会使国人有种种猜测,再说从简仪仗,轻跸出銮,路远山遥,风险甚大,于是硬着头皮出来谏道:“启禀万岁,南巡之举,山高水远,转运万里,犹有太后圣驾同行,而今虽则太平盛世,还应以安全为重,且不可轻跸而出……”

不等傅恒说完,又有于敏中以及领侍大臣、散秩大臣、宫殿监领等人,分别跪奏,恳请皇上不可削减仪仗。

乾隆听了厉言道:“先主在位之时,历来倡导州府百宫,微行暗访,体察民情,莫非皇上出銮就非要兴师动众,招摇过市不成?”不过,傅恒的话,倒也提醒了皇上,于是皇上又道:“当然,这只是朕的一个设想而已,还要听母后的裁定。”于是宣告退朝,相继来到万寿宫,向皇太后陈述了轻跸南行之事。而皇太后也把这事看穿,因此说道:“此次南巡,本是我的主意,我已经老了,总是闷在宫内,闭门不出,也有些烦闷,真想出去散个心。再说,自娴妃那拉氏立为皇后的这些年,也很少伴驾出行,何不也让她一道出去开个眼界。再者,皇家出銮,乃威严大事,总不能像一员武将带上几个兵卒,摇旗呐喊就足以壮观了,皇家就要有个皇家的气魄,连后妃皇子也不跟随,我看只是个半朝銮驾……”

“是,是,皇儿遵母后旨。”乾隆说罢,于太后膝下跪倒,并说道,“恳乞母后恕皇儿无知……”

皇太后急忙伸手把皇上拉起来,因说道:“家礼不可常叙,毕竟你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我是千岁,自古君臣有序,这事还是由皇上来定夺吧。”

“皇儿不敢。”乾隆求饶地说,“就依母后懿旨。两宫随驾,照常例准备出行。”

这是乾隆二十九年的事,为这次出銮,整整准备了一年光景,才于今时驻跸南京。

南京是个古老的城市,二千年前,就始建城池,前有“六代皇都”之称,后有“留都”之谓。这里有汹涌澎湃的扬子江、蜿蜒起伏的紫金山、金碧辉煌的古寺院,无不令人心往神驰。前人有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则是对古老金陵的极为恰当的描绘。

乾隆皇帝前一次巡幸江宁,行宫设在江宁织造府,这一次却设在江宁布使司衙门。銮驾到了南京之后,皇上与太后一路风尘,着实有些倦意。但是乾隆这个皇帝甚重礼祭,于是稍加歇息便先后到古鸡鸣寺、栖霞寺、大报恩寺,以及朝天宫等御敕建筑,一一题写匾额与楹联,留下种种刻碑御笔。相继召见江宁布政使马秉伦了解关于江宁府、织造府的诸多问题。因为出銮之前皇上就已得马秉伦密奏,说江宁府知府张槐,自走马上任以来,以权乱政,奢侈无度,为官三载,仅建造宅第就侵吞库银八十余万两。乾隆阅了奏折就装了一肚子气。因此,这次出巡也没有事前通报江宁府接驾。

回到行宫养心殿,乾隆皇帝闷闷不乐。晚膳后,皇上到行宫慈安宫给太后请了安,复又回到养心殿。这时,天已大黑,御前太监为皇上掌上灯烛,捧过御盏,为皇上备茶。接着,皇后乌喇那拉氏与莹妃子午妹,一道前来给皇上请安。跪安之时,皇上也只说了一句话:“歇息去吧。”

可是,莹妃子午妹退下之后,回到行宫掖廷,乾隆复又命殿上宫监召莹妃子午妹到养心殿面见。

当莹妃子午妹被召,二度为皇上请安之后,皇上为她赐了坐,接说道:“子午爱妃,你可知朕召你前来的意图吗?”

莹妃子午妹道:“臣妾见龙颜多有不悦,不知何故,望皇上明示。”乾隆道:“还不是南京官府贪脏卖法之事令朕头痛。”

莹妃子午妹道:“皇上洞察官府之事,赃官要办,污吏要察,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整治一番也就便了,皇上何以如此挂齿。”说完,莹妃子午妹又言道:“让御膳房备些酒菜,再进一盏,可为皇上解个闷儿。”

皇上道:“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此时朕尚无饮酒的兴致。”

莹妃子午妹望望皇上的脸又道:“皇上有何开心之意,臣妾侍奉不迟。”

乾隆道:“子午爱卿,我倒也想出个排遣郁闷的主意,今宵良夜,你可愿意伴朕微服而出吗?”

“回皇上的话,”莹妃子午妹道,“臣妾伴驾南行,乃一大幸事,只要皇上开心,臣遵旨伴驾,但不知皇上择了哪一方去处?”

“串一串烟花柳巷,爱卿你看如何?”乾隆略带笑颜地说。

莹妃子午妹听了,不禁大吃一惊,暗想:皇上怎么突然间说出这等戏言?莫非是故意地同我打趣?可是,细一想,皇上从来不曾说过这等俗落的玩笑之言,一时甚感茫然不解,一时又不知该怎样回皇上的话。

皇上见莹妃子午妹有些不知所措,便又问道:“子午,你以为朕之言令人招笑么?”

莹妃子午妹道:“皇上金口玉牙,自然不是戏言,只是臣妾不解圣意罢了。”

乾隆道:“传旨,唤傅恒面见,一道商榷此事。”

“遵皇上旨。”莹妃子午妹应道,然后,命御前太监通报随銮大臣傅恒见驾。

不多一时,傅恒前来跪见皇上,自然是平身赐坐了。乾隆瞧了瞧傅恒,笑言道:“傅爱卿,天到这般时候,唤你前来,磋商一事。”

“臣遵旨。”傅恒道。

乾隆轻轻地把手伏于龙案之上,说道:“朕今日心中多有烦闷,耳闻秦淮一水,自六朝始,便享有金粉秦淮之美誉,朕欲就此良夜与你两位爱卿,串一串烟花柳地,一览秦淮夜色,寻个开心,不知你们可愿意伴朕前往?”

傅恒听了,如同适才的莹妃子午妹一样,感到愕然而不得其解。但是,皇上的话,可是一言出口,驷马难追,岂敢违旨。于是急忙回道:“只要皇上龙心所向,臣伴驾前往,不敢怠慢,只是……”

说到这里,傅恒暗想:皇上怎么选了这么个去处?金粉秦淮,乃烟花柳地,岂不有失皇家的体面?

乾隆见傅恒欲言又止,顾虑重重,于是呷了口茶,然后慢条斯里地把盏子放在案上,说道:“朕之所言,绝非戏语,当去还是不当去,说出来便是,何必疑虑重重?”

傅恒见皇上这般说来,便又试探地回道:“皇上意在消遣,臣自然有所领会。不过,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无须吞吞吐吐,只管说来。”皇上爽快地说。

傅恒道:“臣闻秦淮一水,有六朝金粉之称,自六朝以来,皆为商女卖笑唱曲之所,想皇上早已悉知……”

傅恒分寸有度地回了皇上的话,究竟没有说出是当去还是不当去。乾隆侧目看了看莹妃子午妹,问道:“爱卿,你到底以为如何?”

“回皇上旨”,莹妃子午妹立身说道,“如傅大人所言,秦淮一水有金粉烟花之说,不知皇上有否介意?”说着她想起一桩事来,委婉说道,“记得去年春日,皇上曾与臣妾品评过唐代大诗人杜牧的《泊秦淮》一诗:‘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之句,讨论得甚是有趣,皇上说,秦淮一水,画舫笙歌,灯红酒绿,商女云集,倒也繁盛不衰,只是名声不佳……”

乾隆听了继而言道:“我说它名声不佳,可并非是责怪之言。秦淮一水,自古以来,养育了众多的卖笑卖唱、图谋生存的女子,当是无可非议的。所谓的商女,还不是被那些巧取豪夺的歹人,买来鬻去,历尽坎坷,最后苦于无生计可求,便勉从卖笑的。依朕之见,烟花也好,柳地也罢,原来是买笑人逼出了卖笑的人,到底不是商女的过错。”

想不到此时的乾隆皇帝,竟自为那秦淮商女大鸣不平起来,把一旁的莹妃子午妹和傅恒说得上言难接下语。傅恒认为,皇上的话,看上去似乎有狡辩之意,但是,又说得入情在理,无可辩驳。莹妃子午妹也想,此前,尽管皇上不曾亲临秦淮河边,倒也对这个所在有着独道的见解。再说,皇上总是要随心所欲的,过多地与他辩论,弄不好扫了皇上的兴致,便是有法请神而无法送神了。想到此,便笑脸言道:“皇上圣明,臣妾少见多怪了。”

傅恒见莹妃子午妹八面逢源地回了皇上的话,自己怎能再不识时务、固执一端?再说,历史上皇上爷嫖娼之事,也非绝无仅有,何况是到秦淮河边去观观夜景了?于是就借此说道:“圣言极是,卖笑之人,多是身出贫贱,处境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世俗偏见,亦当正名,皇上真是洞察得深呢!”

乾隆听了,哈哈地笑了起来:“你们总是能够善解朕意,那就微服而行便了。”说到这,皇上又把话停顿了一下,笑言道,“这事在太后面前且莫只言有露。”

“皇上望安。”莹妃子午妹与傅恒齐声回道,“太后也许安睡了,此刻时机尚好。”

莹妃子午妹是个滴水不漏的女子,这时,她一下子想起了皇后,于是笑脸看看皇上,进言道:“皇上此次南巡,有皇后伴驾,怕是皇后在坤宁宫也闲得无聊,可否请皇后一道……”

不等莹妃子午妹把话说完,皇上拦道:“她的身体欠佳,不宜夜间出行,再说她愈发地变得性情孤僻,阴阳怪气了,去了也是无精打采,当不了扫了朕的兴致,免了吧!”

其实,这是莹妃子午妹和傅恒早已料到的。皇上对于皇后烦还烦不及呢,哪里有什么心绪与她同行。然而,作为莹妃子午妹,在皇上和皇后面前,是不可以疏略这一过节的。

乾隆皇帝与莹妃子午妹及随鸾大臣傅恒,不多时更换了微行装束,相互瞧了瞧,不由暗自好笑。

君臣三人,一不骑马,二不坐轿,叮嘱了御前太监禁守秘密,不得泄露,然后径直地从行宫后门走出。守门太监见是皇上和莹妃还有傅大人,岂敢作声与拦挡。

虽则黄昏过后,南京的大街上,依是车马行人,穿梭往来,熙熙攘攘。安步当车的乾隆皇帝与两位爱卿,行走在密集的人群之中,倒也舒散逍遥。当他们来到秦淮河边,放眼观瞧:头顶上明月稀星,清光闪烁,河间里灯火荧荧,丝竹悦耳。加之,微微暖风,迎面吹来,颇有一种清凉爽快之感。顿然间,使这位慕名而至的乾隆皇帝,感到一身轻松,无比惬意。

乾隆是个不甘寂寞的皇帝,他不只是出銮巡幸,就是在京城里,也常常乔装打扮溜出禁宫大院,呼吸些红砖碧瓦之外的新鲜空气。尤其,一年一度地驾临承德避暑山庄,或消暑或围猎,尽情地放松。可是,这些仅有的消遣场所,使他早已玩腻和不安现状了。此时,眼前这从不曾领略过的繁华盛景,无不使他感到新鲜快活,一时间把往日朝中那些群臣角逐的烦恼、后宫粉黛的争宠妒嫉,以及普天之下随时都可以发生的兵灾战祸之忧等等,都统通地抛掷于九霄云外了。

此时,在爱妃与宠臣伴护下的乾隆皇帝,沿着秦淮河畔,慢慢地踱着步子,观看着那翻着微波细浪的秦淮河水,品听着从舟舫上飘来的曲曲笙歌,不由地发出声声赞叹。他转头向身旁的莹妃子午妹与傅恒兴奋地夸道:“这秦淮夜色,真别有一番诗情画意呢!”

莹妃子午妹也沉浸其中,近而赞道:“怕是只有南京城才独有这般夜色。”

傅恒接言道:“可谓不虚此行了。”

这时,乾隆三人来到河旁一排妓楼的下首,猛听得从那楼间传出种种歌唱和弹奏之声,间有狎客戏耍陪娘的嬉闹声,再就是猜拳行令的呼喊声,以及敲击牙牌、呼五么六的喧闹的赌博声。

这时,乾隆突然止住了脚步,向莹妃子午妹与傅恒问道:“你们可是听见那里面在做什么?”

莹妃子午妹想了半时说道:“那轻浮的调笑,斗牌的响声,便是烟花柳所与繁荣市井区别之所在吧?”

傅恒一边听了莹妃子午妹的评论,心想:岂不轮到自己答卷了。可是又该作何品评呢?莫不如鹦鹉学舌地随声附和,蒙混过去也就是了。于是言道:“雅俗之别显而易见了。”

“嗯,照你们说来,那繁荣市井之中,就不曾有这厌耳之声了?”乾隆反问道,紧接着他又自问自答地说,“这与那些达官贵人的堂会,乃至王府的夜宴,究竟又有多少不同之处呢?后者无非是看了不那么刺眼,听了不那么刺耳,遮掩得不那么露骨罢了。”

傅恒听了也只有点头称是。心想,这话也只有出在你这皇上爷的口中,剩下还有谁敢以此来讽喻那王公贵族呢?

说话间,举目观瞧,从不远处漂过一只舫子来。那只舫子不比别的舫子那般的悬灯结彩,闪人眼目,只是从舫窗处闪出几丝隐隐灯光,也听不到那舫子发出什么笑骂之声。可是,在那舫子愈发地临近时,却传来一阵伴以琴弦的低哀歌声:

“才欢说,

早间别,

画船儿载我春去也,

空留下半江明月……”

当这歌声传入乾隆皇帝的耳间时,他似乎觉得此曲好生耳熟,并且一下子就想了起来,这不是《寿阳曲》么?一时间,他把适才听到的那些妓楼河房传来的浊音俗语,忘却一边,情不自禁地向身边的傅恒问道:“你可听出这曲子是哪一牌名么?”

说起傅恒,在朝中虽说是个满腹经纶的翰墨才子,听歌看舞,也乃寻常之事,不过对于此曲却十分陌生,别说是听出什么曲牌,连那歌词也未听得出来,只觉得那声调,不免含有几分感伤之情,于是回言道:“皇上,臣……”

“呃!”傅恒的“皇上”二字刚一出口,就被乾隆一手拦住了,轻声说道:“傅爱卿,你犯了禁了……”

傅恒不由一怔,疑惑地想:我犯了什么禁了?刚要回皇上,又突然想起,原来是自己粗心,违了出行之前策划好了的称道。因为此时的皇上,外形上已不是皇袍加身的当朝天子乾隆皇帝,而是一位乔装打扮的富商,自己就是个随行的院公了。于是歉意回道:“卑下失言,多蒙我家老爷见教。”

可是,傅恒受了乾隆的这一启发,也发现了皇上的纰漏,忙低声言道:“我家老爷称卑下为‘爱卿’,这岂不也……”

傅恒未敢说皇上也犯了禁,话到舌间又吞了回去,乾隆听了,莞尔一笑,暗想:你这老滑头也想钻朕的空子,于是说:“你姓傅,名爱卿,这可是从小读书就有了的称道吧?”

傅恒顿然领悟,这是皇上见机行事,把“爱卿”这一近称,索性当自己的名字代而用之了。此时他又想,这是在当下的秦淮河边,如是在大内或者行宫一个什么地方,得了皇上以“傅爱卿”代替名字的封号,少不得跪地叩头,三呼万岁,又能多拿几个银子了。可惜,此时此地,无便宜可占,只有说一声“谢老爷”了。

这一简短而又开心的插曲,也并未冲淡对于那支《寿阳曲》的评论,乾隆接说道:“适才是个插曲,还需转到正题上来,傅爱卿,你可到底听出那曲子是哪个牌名么?”傅恒苦想片刻,无从忆起,只好说:“卑职不学无术,说不出那曲牌来,只好见教老爷了。”

乾隆皇帝“嗯”了一声说道:“也难怪你这书呆子,对于歌曲是个门外汉”,并随即侧头问莹妃子午妹问道,“子午,你可听得出适才那歌声是哪一曲牌吗?”

莹妃子午妹,出于后宫梨园,谁人不知她是个乐曲的才囊,尤其对于元人杂剧中的牌曲,哪里难得住她?不过,莹妃子午妹历来不愿在人前显露自己,每每回答他人之所问,即便是胸有成竹,也总是以试答的口吻回话,于是说道:“奴婢听来,像是元人著名词家卢挚的力作──《双调寿阳曲·〈别朱帘秀〉》,不知是否张冠李戴?”

“嗯,不错,不错!”乾隆大声地说,“听得出是《双调寿阳曲》,可却忘记是哪一家才子所作。正是卢挚,正是卢挚!”说完对莹妃子午妹赞美道:“子午,你真个是记忆超人呢!”

莹妃子午妹受宠若惊,急忙回道:“奴婢浅薄,若不是久在老爷身边侍奉,连这一知半解也难得到。”

乾隆听了莹妃子午妹这等谦逊,愈发地令自己感到怜爱了。便又问及说:“你听了那弹唱,感到艺功如何?”

莹妃子午妹不假修饰地说:“曲子是熟悉的,但有生以来,还不曾听到谁弹唱得这般出情。虽则悲戚之曲,又不失金玉之声。听了这曲,不知怎么,这心中的酸楚便油然而生,真的难以抑制了。”

此时,乾隆皇帝又向傅恒送了一眼,问道:“傅爱卿,你有何感?”

“动听,动听,听着听着,我这心里也生出一股酸溜溜的滋味。”

乾隆听罢,笑了笑说:“你倒也听出个子午卯酉来。”然后道,“这真是销魂之夜,听了销魂之曲,令人百感犹生啊!”

感慨之余,乾隆忽然生出一念,忙向莹妃子午妹和傅恒说道:“若是想出个什么法子,追上那只舫子,一赏那歌家名曲,今夜也不算枉走秦淮一遭了。”

见机行事的傅恒听皇上说出要追那舫子的念头,怎敢默然置之,进而言道:“莫非老爷生了听歌赏曲的雅兴?”

“是呢,”乾隆道,“秦淮胜景,皓月当空,再听上几支妙曲,一足游兴,岂不快哉!”

乾隆的话,有如铁板打钉,说得如此肯定,莹妃子午妹也只有推波助澜,遵承圣意,一旁说道:“不妨在岸边走走,赁个什么舫子或小艇之类,追上那舫子,又有何难……”

傅恒听了忙道:“好主意,好主意。这事我来承命。”

识时务者为俊杰,傅恒心里嘀咕:在眼下这一仆二主的三人中间,唯有自己当效犬马,何不答个痛快。

就此,傅恒扮上一个跑跑颠颠的角色。他先是站在河边,举目了望几眼,见此处无计可施,便沿着秦淮河畔向西走去,并且在月光下不住地回头摇手,示意皇上和娘娘耐心地等待,彼此关照。莹妃子午妹也摇手示意,并说:“请放心才是,不会让老爷被风吹着的。”

傅恒沿着河床疾步地去寻找舫子,乾隆与莹妃子午妹,时而缓步前行,时而停下脚步,低声地谈论着迷人的秦淮夜色。

无地不成诗的乾隆皇帝,见物兴感,触景生情,立刻诗兴大发,他喻物咏志地脱口顿成《秦淮曲》七绝三首:

废兴今古付川路,

出入东西经水门,

岂虑风涛分两派,

更付泉脉有三源。

郭璞占曾逢吉兆,

底论城外与城中,

可怜淮水依然碧,

五代乌衣巷早空。

河明白渚犹笼月,

柳暗红楼多梦云,

欲问前朝歌舞地,

几家茅屋香难分。

堪称风流天子、一代诗家的乾隆皇帝,登山则情满于山,涉水则意溢于水。此时,他面对秦淮一水,抚今追昔,感触备致,并勾起前一次巡幸南京时所观瞻过的朱雀桥和乌衣巷等历史遗迹,联系到六朝盛景,五代王谢那些一去不返的兴旺景象,更是千情万感,思绪纷呈,因而哼出这思古忧今、慨叹兴亡的佳句。

莹妃子午妹,见乾隆即兴地吟出这多妙句,暗暗敬慕这位风流天子不愧举世奇才。感慨之余,想到自己有幸伴于君王身侧,也算是不负此生了。此时,她以聆听教诲的姿态,说出自己对皇上这些好诗的体会。这时,她忽然觉得这“老爷”二字的称道,真是屈贬了皇上的形象了。她左顾右盼了一下,把声音压低到只有乾隆能够听见的程度,俯耳说道:“皇上,真是锦心绣口,倚马可待呀!”

“呃,”乾隆悄声拦道,“子午,你也犯禁了?”

“望乞老爷莫怪,”莹妃子午妹道,“奴婢是被老爷的诗句震惊得忘乎所以了。想这金陵古都,风云万变,兴废沉浮,几度春秋,都蕴含在老爷的诗中,怎能不为之叫绝呢?试想,而今惟这川流不息的秦淮河水,是历史的唯一见证了。”

“好个子午,你也发起感慨来,”乾隆道,“若是不到秦淮河边,怕是搜尽枯肠,也难以吟出什么好句来。”

不言乾隆与莹妃子午妹,触景生情,谈今论古,却说那出去赁舫的傅恒,沿着秦淮河岸,走出一段路去,这时忽然见有一只灯烛明亮的舫子,停泊在前面的河边,有几个人,象是在那里争吵什么,他疾步走至近前,原来是几个吃醉了酒的中年男子,同那舫子的女主人争价,其中一人道:“你这舫子并不富丽堂皇,竟讨这多银子?”站在一旁的另一位男子,舌根子发僵,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你这舫子也破,又是个半老徐娘,还要什么银子?”

那舫子的女主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虽说是近三远二的年岁,但烛光照在脸上也还显得风韵犹存。可那男子的几句刺激话,激怒了她,便也没有好的言语,以牙还牙地说:“我这半老徐娘,儿孙满堂,不勉强他人的孝敬,自讨方便好了!”

那醉鬼说醉也算不得醉,一下子听出舫主人转弯抹角地用言语刺人,欲要动手较量,这时凑到近前的傅恒,急忙上去拦挡,充当起和事佬来。当然,傅恒也是有自己的目的,他是想借这鹬蚌相争之时,来个渔翁得利,亦好解燃眉之急。于是他对那醉汉笑言道:“哥们弟兄,且莫争吵,有事慢慢商量,和为贵,忍为高。”然后把手往河间一指,“你们瞧,那舫子东来西往,少不得就有拢岸的,只要多等一会子,便宜的舫子、美貌的佳人多得很。”

那位话音刚落的男子,见陌生者从中插言,歪头看看来者,斜睨一眼,并摆出一副狐假虎威的架势,冲着傅恒说道:“我们可不是那种穷光蛋!家里的银子用车装,只是出行不便,没有带出许多,嘿!你以为我们花不起银子?”

此地无银三百两,那人的几句话便亮出了自己的寒酸老底儿。傅恒听出了破绽,显然那醉鬼们腰里没有几块银子,还摆出来大富的架势,穷酸臭美又自吹自擂。

傅恒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从袖筒摸出几块散银,向那位油嘴滑舌的醉汉说:“兄弟且莫误解,五湖四海皆兄弟,我来打个圆场。我这腰里的银子足够自己的用场,把一些给你们,略充不足,到别处赁一只大舫子,也好容下你们这些哥们弟兄,别耽搁了听歌赏曲,这只舫子赁给我便了。”

性急万分的傅恒,顾不得择什么手段,一心想把舫子赁到手里,那醉鬼见这位陌生者仗义疏财,慷慨解囊,白花花的银子摊在手心,已忘记顾及自己的脸皮,伸脖瞧了瞧傅恒手上的银子,眉开皮笑地说:“你这老哥定是一位久走江湖的人,好财买脸,慷慨解囊,可敬可敬。”然后又假惺惺地说,“不过……素不相识,怎么好拿你的银子……”

“何必如此客套,”傅恒急忙回言,“遍走江湖,多个朋友多条路,如弟兄不嫌,还请笑纳才是。”

那人两眼直钩地看着傅恒手里的银子,早就手心发痒了。他从傅恒的手心抓过那几块散银,嘴角上翘,嬉嬉一笑:“这银子怕是赁两只大舫也充充有余哩!”

这时,与其同伴的另一男子,象是吃酒不多,言语倒也俐落,他冲女主人道:“今夜算你这卖唱的有运气,偏遇上这慷慨老哥,当场解围。不然,还偏要赁你这舫子,不图打鱼还图混水哩!”

“少说一句,少生闲气,和为贵,忍为高……”傅恒一边劝解,一边把那几人推开,那醉鬼们巴不得寻个台阶溜走,一边举揖道谢,一边溜之乎也。傅恒见那醉鬼们扬场而去,然后对舫主人问道,“请问船家歌手尊姓?”

“在下‘女弟’苏小倩”。女主人彬彬有礼地打了个扦,又说道,“承蒙这位老爷相助,打发了那两个癞狗,又让老爷破费了银子,怎生使得?银子由我承担,贫女也不胜感激了。”

“哪里,哪里,”傅恒道,“那几块银子,何足挂齿,当下要紧的是需要赁你这只舫子,怕是我家老爷早已等急了。”

“你家老爷在何处等待?”苏小倩问。

傅恒把手一指:“就在那面的河岸边。”说完又问道,“我家老爷是云贵一带的富商大贾,到中原做生意,路过南京,特来秦淮赏景,想不到适才有只舫子,飘出的歌声使他入迷,故而急于追那只舫子,顾曲听歌,请放心,我家老爷会多出银子的。”

“这倒是小事一桩。”苏小倩说,“那就让我快些把舫子撑过去,别误了急事。”

船老大把画舫转了个方向,径直向傅恒手指的方向而去……

连载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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