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24小时－钱江晚报记者马黎孙雯通讯员郭楠
特约摄影张炎
一个月前，台湾作家舒国治特地去了趟桐乡，见一位68岁的老先生。
每天早上6点到8点，陈民都会出现在桐乡新世纪公园，打江南船拳，也打太极。这个雷打不动的时间地点，很多桐乡人都知道，有的会预约，有的就直接赶到那儿，为了跟陈老师学几套拳，小孩学长拳，女徒弟学太极，而很多男徒弟则向往江南船拳，他们都是80后90后的年轻人。
“江南船拳，闻所未闻。”那天，在桐乡大麻镇海华村的林荫路上，大麻人、桐乡地方文史爱好者郁震宏闲聊中，说起了江南船拳。打拳40多年的舒国治来了兴趣，回台湾后，又委托郁先生联系，于是有了第二次再从台湾来桐乡的拜访。
舒国治和郁震宏
陈民在公园里，打了一套江南船拳的开门拳——小四门，又舞了少林黑风刀，之后，还打了杨氏、陈氏两套太极。舒国治夫妇说：“陈老师年纪这么大，动作还如此灵活，少见少见，陈老师打的太极，是我们见过的最优美的！”
陈民
年浙江省首届传统武术比赛中，陈民拿下青龙剑、陈氏太极两枚金牌，如今，他是桐乡武术协会会长。
更让人有些没想到的是，年，桐乡市被国家体育总局授予“全国武术之乡”荣誉称号，桐乡武术以独具风格的“高杆船技”、“大督旗”、“舞方天戟”等传统武术项目和特色武术拳种“江南船拳”得名，目前习武人口达15万人。
走出了茅威涛等越剧名家的江南小城，连山也没有的桐乡，尚武之风盛行，对于现代人而言，有些意外。但桐乡有水，河港湖汊密集，名副其实的水网地区，水的暗涌，船的颠簸，或许正是桐乡人的武术文化所在。
前几天，钱报记者拜访了陈民先生，说说我们所不知道的江南船拳的过去和现在。
（一）
如果不说陈民练武出身，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爷爷。每天买菜回家烧饭，荤素搭配，喝点黄酒，午睡起来练练书法，有时候帮着带5岁的孙子。中午和我们吃饭，他骑了辆电动车来了，身材不高，精干，常年体重保持在98斤左右，穿了条肥大吃风的武术裤，手臂绑着黄色手帕，随时擦汗，他一进路边的小饭馆，每桌人都和他打招呼：陈老师来的。
习武对他们来说，好像是一种生活方式，最简单的例子，江南船拳的兵器是什么？你可能也想不到。
武术很难用文字来叙述，陈民边说边示范动作——
“我们武术里边的单刀嘛，我们就把镰刀放长放大；还有把船桨，扁担当棍子使；船篙就是枪，一根竹竿，前边尖的，等于变成枪了，前边有个铁的，还有个勾，枪扎出去，后边勾一下。这些兵器都是船上用的，干农活用的，还有厨房里的锅盖，就变成了盾牌。”而过去渔妇的发髻，都是独门暗器，暗含内功与拳法精要。
江南船拳的出现，和水乡的生活环境有关。其实范围不大，陈民说，基本在杭嘉湖平原，主要流行于苏州、无锡、湖州、嘉兴、常州、松江、镇江及温州等地，“整个武术套路形成是在宋以后，明清最发达，浙江的江南船拳的起因，和戚继光抗击倭寇有关。倭寇从海上来，那我们就想到引倭寇到河里，到船上，我们已经习惯了在船上打，他们不行，不熟悉。”
“晓星当头即走拳”就是一个膝部亮展，“铁臂把门拦门山，张飞劈马回大营”，啪啪，其实是一个里合腿加后撩腿……陈民边念边打，就在他办公室桌前一块小小的地方，动作幅度不大，但几乎每一招都很快，一勾一拧，一招制胜，这也跟船上的环境有关，船头只比一张八仙桌大一点，必须速战速决，所以更注重原地转身、翻身、腰拧体转等要领。
至于这些拳谱招式的名字，不是什么武功秘籍，而是一代又一代老拳师口口相传。
陈民8岁跟着继父练武，在湖州市达井村，这是一个拳村，每个人都会打一点，就像陈家沟，喝了陈沟水，就能翘翘腿，不会打整套的，但打一拳或者踢一脚的武术招式还是会一点的。“招式的每句话往往有个文学故事，如果你不懂一点文学知识，平时不看书，光念口诀，还是掌握不了要领。”
确实如此。陈民说，船拳有一大特色，是武德，内外兼修。
我们查了一下，江南船拳的拳谱中载有“请、恭请”等动作。据《浙江省武术拳械录》统计，在47个船拳套路中，约有15个套路将“请”或类似于“请”的动作载入拳谱中。有的置于套路首部，有的置于套路中部，还有的置于最后一招。更有甚者，如地煞拳，直接将“请”作为套路的一部分载入拳谱中。
（二）
陈民说，桐乡武术协会下的分支机构有十六个，下边分会有十四个，总共三十个分级组织，包括武馆、培训基地、研究会等等。年，陈民就创立了精嵩武馆，年更名为桐乡市青少年武术培养基地，此后他又带头创办了桐乡市青少年宫吴越武术馆，向喜爱武术的孩子们提供习武场地，并教授武艺。
而现在，武术进校园，也是桐乡武术文化的一个特色。比如桐乡的振东小学，长拳培训基地；崇福镇小学，太极拳培训基地；桐乡七中，江南船拳和咏春拳的培训基地。
而民合小学，是江南船拳的培训基地。“全国武术之乡，没有学生不行，这样才能有传承，有接班人，不能断代，民合小学过去有4位老拳师，最小的也68岁了，最大的近90岁，已经无法打整套的江南船拳了，在神形兼备上也差一点，”所以他就去教学校的体育老师，再传给下一代。
“江南船拳的实战性很强，一定是实战技术，而攻防技术，本身就是武术的灵魂，是不能丢的。但是，社会发展到现在，实用性技击性是慢慢退出来了。”陈民非常清楚关于武术的现状，“武术有一个功能叫观赏性，以前就叫实用性，因为你不可能那边来一个强盗或者来了一拳，你还要摆一下飘逸潇洒的动作对吧。但武术是主要锻炼身体的手段，它就有表演性。无论实用性，还是表演性，都是武术，没有对还是不对之分。”
采访时，陈民的徒弟高奎一直陪在身边，90后男生，高挑精干，还有一位徒弟宋孝栋，80后，从小就跟着陈民练武。“武术不是打打杀杀，如果只是锻炼身体的话，每个项目都可以。但武术不一样，我们刚开始学的时候都是锻炼身体，但是慢慢时间长了之后，就会明白以武闻道，这里边有很多道的东西，中国人传统的智慧，我讲不清，但心里的感受是很深的。”高奎说。
这个讲不清楚的东西，不可言传的东西，是需要时间来回答的。陈民喜欢写书法，给我们看了他写的范仲淹《岳阳楼记》，还有桐乡在评上武术之乡后，他写的“武魂”。
陈老师的字，像是武术字，笔笔有招，却极为优美，“他们说，等于是我把练武的招数都放在字里了。”陈民笑了起来。
（感谢大屋顶文化负责人、良渚文化艺术中心馆长张炎对本次报道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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