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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日子日本游记

来源:江南 时间:2022/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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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日本一直是我最想去的国家,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去世界上其他地方,要么是缺钱要么是缺时间,但是去日本的话,就是缺少一个好的契机。这大概是人类古怪又奇特的心理之一:越是看重,在行动上便越是迟缓,好像暗恋而不敢表白,怕任何一点出错就得罪了心上人。

卡夫卡在书中喜欢描绘这样的人物,现实中的他也有过类似的故事。据说卡夫卡一辈子想着要走出布拉格,列了极为详尽的出行计划,决心最大的一次带着打包好的行李来到了城市车站,最后还是乖乖地回到了家里。他太看重行动这一件事,以至于每次都会被行动的重量压垮。正如我太想去日本,又总是腾挪各种借口一样——人的一生是注定要被自己的珍爱之物耽误的。

我对日本的偏好,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

作为90年代长大的一批人,我的童年时代正好与80零代接洽,那也许是近代历史上最后的自由浪漫时代,在海子的殉葬上到达巅峰,又在顾城闪光的斧头声中轰然崩塌。后来由商业掀起的潮起浪涌,只是纸醉金迷,却并不浪漫。

千禧年左右大概有十多年跨度的时间内,电视台引进了不少日本动漫,除了被奉为经典的《多啦A梦》、《一休哥》、《樱桃小丸子》,我印象里是《圣斗士》、《数码宝贝》、《头文字D》陪伴我度过很多午后与放学后的时光。等到少年时代,也就是年以后,在网络生活还没有全面普及的城镇,DVD大行其道,那时在小镇青年贫瘠的精神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基本上是每个学校门口都有的一间无名书店,出租书和光碟,以及一台可以吞掉不少硬币的老虎机。

窄小杂乱的书店里总是挤满了留着杀马特发型的少年,翻找着碟片或者书籍,老板娘有一个记账小本子,登记好名字和租借的东西,交了钱便可以走人。印象里那个瘦弱的老板娘没有收过押金,现在想来不禁感到奇怪,进店的叛逆青年们很少有人把书掖着不还。

大概叛逆本质上还是一种最淳朴的善良。

我也是店里的常客,不过我从来都不是为了租书,只是奔着动漫光碟去的。

我这个人对别的很钝感,但是天生对书极为挑剔,在网络文学起步的黄金年代,我几乎是本能地绕开了他们。读叔本华的时候,我还不到十八岁,那时候在自行车篮筐里放着《追忆似水年华》,让我有高级的骄傲。这种骄傲让我看不上书店里那群叽叽喳喳的少年,也在一定程度上让我误认为动漫的表达形式是另一种高级。

回过神来再看时,发现是从我们这一代开始,流行文化开始逐渐成为现代人精神上的唯一信仰。那时候,周杰伦刚刚发完《青花瓷》,所有的歌词本上都会留下那句: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林俊杰不甘示弱地拿出了《醉赤壁》,王力宏依然是穿着白色衬衫唱《心中的日月》的完美男孩;东方神起掀起亚洲第一天团的飓风,所到之处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抗那五个笑容灿烂的男孩……

年少时候的浅见与过于旺盛的精力总是无处发泄。别人追星,我追动漫,都是做梦,何妨不更彻底一点。

高二那年,家里买了第一台DVD,我凭借着自己一贯精打细算的小本领,从伙食费里省出了一大笔钱,从原本的租碟变成了直接购买。《犬夜叉》、《金色琴弦》、《交响情人梦》、《死神》、《EVA》、《娜娜》、吉卜力工作室的合集……平成年代正好赶上日本动漫发展的黄金岁月,成熟的业界催生优秀的创作者们竞相推出不俗的作品,披着流行文化的外壳,不少作品在形式和内涵的探索上也做出了各种尝试,《EVA》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直到今天它宏大的世界观与哲学观仍然让很多漫迷津津乐道。后来我对古典音乐的喜爱,也与当初在二次元世界的倘佯不无关系。

不过让人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日常街景与浮世风光,盛夏鸣蝉的11区,就是我的整个少年。

2、

09年以后,我迅速地回到了阅读的轨道,对动漫的兴趣如覆水难收,只记得当初那种强烈的情感体验。

我像个兴致勃勃去购物的女人一样,将书架上叫得出名号的作者全部收入囊中。当然不可避免地遇到了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太宰治、谷崎润一郎,还有绝对不可或缺的村上春树。《枕草子》、《源氏物语》这样的古典著作我也曾翻过一遍,当时只是贪婪地读,懂得多少则全然不论。

真看起书来我极为凶狠,因为极为快乐。

我至今最快乐的记忆除了吃,仍然是坐在宿舍的床上一动不动,连着六七个小时把茨威格的《变形的陶醉》一口气看完的那天。爱读书的老饕都知道,类似的阅读体验是极为难得的,且随着越读越多,读书的快乐反而变得比以前稀薄,因为看到不够满意的地方变得多了。

谈到日本文学时,余华说自己很受川端康成的影响。

余华初期作品里很有天生带来的才气,字里行间扑面而来的也的确是与川端仿佛的湿润细腻,正如江南春日将暮时,总是满城飞絮,一川烟雨,或许出于南方人骨子里相同的秉性,日本作家里我也最喜欢川端康成,克制地感叹无常的物哀之美,以及永远逝去的艳丽,印在包袱皮上翩跹的千只鹤,总是振翅欲飞的姿态。

3、

谈到日本文学,就不得不提到日本与古典中国在文化上的渊源。

日本无论文学艺术、甚或风俗习惯,从形而上的哲学到实用性的器物,无一没有古中国的轮廓。

在拍摄《刺客聂隐娘》时,侯孝贤的团队专程来到京都大觉寺取外景,文学世家出生的谢海盟在《行云纪》里这样描述:“深色原木的建材与同样青黑的屋瓦,庭园植栽不是秀气的小花小草,反倒扶疏如林,比起现下华人世界大红大绿质感如塑胶玩具的庙宇,才真正像是宗教场所,有肃穆、飞升之感。”

仿长安城而建的京都,仍余有唐风的韵味。

纵然如今所谓的唐风之韵应该只是一个花架子,对于戏迷来说,也总比连戏台子都拆得干净要好。

4、

倘若只是像别人一样,去各地旅游打卡拍照,我是全然不愿意的。

所谓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不过是消费主义灌输给人们关于美好生活的虚妄幻觉。

我想去的那些地方,早已在书上都去过一遍或者很多遍。

倘或我知道一个城市的故事,并且为之动容,我才会收拾行囊。

11区的意义正基于此。

5、

我到日本,虽然落地是在大阪,但全然是从京都开始。

鸭川风景

抵达京都时已经是下午,逛完岚山便迫不及待地来到了鸭川边。河对岸是与《千与千寻》里一样灯火辉煌的酒楼,坐满了人。岸边零零余余地坐着些人,彼此之间都隔的很远。我们捡了一处坐下来,听着河水流动的声音,看着对岸灯火垂落,河面辉煌如镜。

宾客满满的酒楼,只隔着一川的距离却悄然无声,仅仅这一点便能代表京都人全部的精神气质——垂帘摇动人影,日风长远无声。难怪侯孝贤要来京都取景,在热闹中长大的我,像看默片一样看着对岸,不禁舒了一口气:这个城市全然配得上人的想象,是琥珀一样将乌鸦的叫声和秋虫的哀鸣完整地保存了下来的地方。

漫步在京都的街道中,整洁的道路两旁是典型的日本民居,小院落里伸展出收拾地整整齐齐的松与花,遇到的人总是低垂着眉眼从身边走过。

乌鸦栖息在屋顶,一叠声一叠声慢悠悠地叫着,整个城市好像是中古夕阳的淡淡红光笼罩着的梦境一般,连缓慢奔跑着的现代汽车反射出的机械之光也是如同剑的冷光。

时间如山一般缓慢,只有鸭川的水长长地流向远方。

起初令我们称奇的,是墓地与生者的寓所往往只是一墙之隔,毫不避讳地共处在一起。我想起曾经在某篇文章中读过一个中年丧子的日本人回忆起逝子时说起的话:柿子的味道虽然甜美,但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觉得泪水涟涟。对往生者的眷念,对平凡之物的珍重,对世俗生活的执爱,都在这简单的一句话中:落果之甘与生命无常,谁更长久呢?

寻常之物里参悟着无常,在待物之时自然流露的珍重,便是京都的精神风貌了。

游览常寂光寺时,入门时看到满院的青苔幽幽,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中年人趴在青苔上用草帚不慌不忙地清扫着落叶。

常寂光寺的青苔

青苔原本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只长在水泽丰厚的石头上,然而日本的庭院里尤其珍爱青苔,往往满院种植,且精心呵护。不落一片松针的清凉洁净,是到了绿的极致了。不禁感叹日本人虽然喜欢唐诗,他们的知音却是清代的袁枚,我给同行人念了他的《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小米,也学牡丹开。

日本人爱苔,大约也有学唐学汉后如苔见牡丹的心绪,生出了朴素洁净的风采。因此虽然伏见稻荷神社和清水寺也是正红的建筑,那种红却正如谢海盟所说,没有华人世界里塑料般的质感,有着伫神的合宜与飞升之态。

日本虽然囿于地缘狭窄、资源匮乏的先天不足,不能大兴土木。然而只以线条简美、颜色柔艳的鸟居隔开神域与人所,让踱步进入的人自然生发出美与虔诚的感觉,这样经济便宜的信仰与美学,算是大和民族的美德之一了。鸟居极多的京都,仿佛遍地都是神灵。

离开前的那个中午,我们在下鸭茶寮里吃了和风料理。面向山川而坐,枫叶外是流水的鸭川,银杏的丰腴和章鱼的肥美,咬开板栗以后流入齿间的淡淡花蜜,那种滋味令人久久难以忘怀。茶上四道,开饭前是白碗茶,食事(饭)之前是淡茶,之后上浓茶调和饭的浓香,吃完甘味(甜品)后以抹茶汤收尾。十道菜结束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两点半,然而抹茶汤的苦味更让人珍惜先前食物的滋味。

茗荷、银杏与鱼

刻意在最后的下午去金阁寺,压轴出现的它果然令人惊叹。庭院之美,真如极乐净土的彼方之地。我在岸边观望时,也忽然觉得松与水比莲与水放在一起更有利落的洁净,金阁矗立水中,色泽与质地上的雍容富丽被水色与松色压住一层,倒显出了寂静的端庄。战国时代千利休因为砍去满园的牵牛花而得罪了骄奢的丰臣秀吉,最终沦落到身死的下场。然而利休茶室里唯一的牵牛花,才是日本美学在精神上真正的延续。

——

京都的风貌。

金阁寺

6、

从东京到镰仓要坐一个小时的车。

不较真地点的话,我们正好朝着与《东京物语》相反的方向驶去。

小津安二郎用镜头表达物哀之美,电影的最后是濑户内海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在电影的世界里,小津竭力用不满与留白去呈现完满的物哀与人生的无常。在电影艺术上,小津相当成功,是值得学习的榜样。

镰仓是我的梦想之地,也是得缘于小津的电影与动漫里经常出现的海边街景。

乘上缓慢的江之电,一路往藤泽驶去。在镰仓高校前车站,绿车厢停下来,我走到站台上,看到眼前碧蓝的大海如梦中一样闪烁着。

镰仓的海

走到《灌篮高手》的经典场景前,慕名而来的年轻人们都在排队拍照。

所有人都在等青春记忆里的那辆绿色小火车,说着中文的年轻人们,在此地抵达幻想世界的尽头。

海上鹰飞的高,海鸥的翅膀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镰仓,晶莹如青春时代午后高悬的美梦。

7、

从镰仓回来的第二天,我们即踏上了归程。

路上下着大雨,一架巨大的彩虹横跨在大海与城市之间。

我对他说: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彩虹。

8、

啊——

明天又会是个好天气。

附注:

1、题目取自小津安二郎的一部电影名称

2、谢海盟是文学世家出生,外公是朱西宁、母亲是朱天心,大姨小姨是朱天文和朱天衣,父亲是唐诺。

3、千利休是日本茶道大师,确立了日本茶道“和、寂、清、静”的思想。

4、小津安二郎是日本最伟大的导演之一,与黑泽明齐名,享有声誉,作品以凸出物哀之美为主旨。

5、最后一句话是小津安二郎电影里的常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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