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年虎年央视春晚上,舞蹈诗剧《只此青绿》惊艳亮相。舞者以绚烂之身,勾勒出如诗如幻的无垠山河,将中国古典式传奇娓娓道来。《只此青绿》的创作灵感来源于北宋画家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
说起《千里江山图》,除了当年王希孟创作的这幅国宝作品,还有一幅不得不提,即南宋画家江参创作的《千里江山图》。
江参,字贯道,衢州人。他所画的水墨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现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上并没有“千里江山图”几个字,这个名字是清初著名收藏家梁清标特地加上去的,而江参的《千里江山图》上清晰可见元代柯九思博士所鉴“千里江山图”五个字,且画作笔墨浑厚、意境深远。开卷处,晴岚在望,高山丛丛,远树蒙蒙。紧接着,豁然开朗,江湖一片,短长河岸,高低山峰,烟霭笼罩,或断或属,且淡且浓,寺宫、人家、高樯短櫂,行人渔樵,往来各异其趣。至中段,高峰如屏,又迫近眼前,山路蜿蜒,如领人幽游其间。尾段又是开阔,一派迷远。《千里江山图》虽景物众多,连绵无尽,然皆循循可寻。
据画史记载,江参形貌清瘦,平生独嗜香茶,和当时的文人叶梦得、陈与义、程俱等关系甚密。江参“长于山水”,且“笔墨师董源,而豪放过之”,曾受到宋高宗赵构的特意召见,却不幸于觐见前夕意外身故。江参死后不久,其遗墨即“几与隋珠赵璧争价”。
时至今日,世人皆惊艳于王希孟的青绿山水巨作《千里江山图》,而忽略了南宋江参这幅真正叫做《千里江山图》的传世名画。作者江参也人如其画,几乎从画史中消失了。他的里籍、生平等一直困扰着绘画史学界。衢州市博物馆保管部副主任、衢报人文智库专家毛慧长期致力于研究江参的人物资料,并从中找到一把解密江参身世的金钥匙。本期《人文周刊》“人文·地理”版现刊登其对江参里籍身世梳理考证的文章,以飨读者。我们也欢迎更多有识之士,加入对江参及《千里江山图》的考证。
生活在两宋交替之际的画家江参,是江南山水画派重要传人。南宋邓椿《画继》赞其“笔墨师董源而豪放过之”,并将其与苏轼、李公麟、米芾等同列“轩冕才贤、岩穴上士”之序。
元、明、清以来,江参的艺术影响一直经久不息,但有关他身世的文献史料却与时遽减。笔者以宋人程俱在《北山小集》中撰述的《江器博墓志铭》为突破口,从故纸堆中找寻出程俱与江参友朋、父亲江器博和岳父彦楚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从而确证了江参里籍为浙江衢州。
“两宋之际江南山水画派的唯一传人”
江参是活跃在南北宋交替之际的一名重要画家,其传世的《千里江山图》《摹范宽庐山图》《百牛图》等,皆成国内外著名博物馆、艺术馆的典藏精品。现藏于美国纳尔逊艺术博物馆的《林峦积翠图》,被鉴赏家徐邦达誉为江参存世作品中的“上上真迹”,与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千里江山图》卷并称“双璧”。
《千里江山图》局部图
国际著名的美术史家和文化史学家、艺术文物鉴赏专家方闻先生,在《心印:中国书画风格与结构分析研究》一书认为:“江参的山水画体现了12世纪初巨然风格的气氛处理,像大约作于年的董元的《潇湘图》、江参的《林峦积翠图》,将点厾与墨染溶为一片茫茫的视像画面,以重叠的山形在一个统一空间当中连续排开。虽然明清的文献一致把江参看作是巨然的弟子,在江参生活的年代,他的画风却被认为来自李成、郭熙和董源。”南宋·邓椿《画继》中说江参:“笔墨学董源,而豪放过之。”南宋·吴则礼《北湖集》卷二《赠江贯道诗》云:“即今海内丹青妙,只有南徐江贯道。”并将其与李成、郭熙并提:“李成已死作者谁,元丰以来惟郭熙。江郎遽出继二老,自有三昧非毛锥。”晚明清初鉴藏家顾复对江参的画艺更是褒扬有嘉,其在《平生壮观》卷八中写道:“宋世画山水者,师资摩诘(王维)、营丘(李成),以致董(源)、巨(然)之法,不绝如缕。贯道出而专攻焉,其名达之九重(即宋高宗),召赴京师,拟明日引见,而今夕云亡,人以为贯道之不幸,吾以为董、巨不幸,并为南渡诸帝不幸也。使其进身画院,必将淘汰俗陋,而宗董、巨为旨归,岂令马(远)、夏(圭)残山剩水诸恶笔,流毒于孝、光、宁、理之世哉!元世诸大家,皆以董、巨为宗者也,俨然自命为董、巨嗣胤,吾以诸大家为江氏之嗣胤,董、巨之曾、玄也欤?”顾氏之言虽难免偏颇,但其所秉承的绘画审美意趣与南宋邓椿、吴则礼等方家之义,还是一脉相承的。当代著名学者傅伯星更是认为:“江参是两宋之际江南山水画派的唯一传人,或曰是北宋画风的最后一位继承人。因此终南宋一代,他在画坛文苑享有无可争议的崇高地位。他应该与李唐并列,成为南宋初期南北两大画风卓有成就的代表。”
《千里江山图》局部图
莫衷一是的身世说法
由于历史等多方面的原因,后人对江参身世知之甚少,对其里籍亦莫衷一是。
笔者梳理近现代以来的各类文史资料,人们对江参的里籍主要有三种说法:第一种,认为江参是浙江衢州人,如《中国历代名人辞典》说:“江参,南宋画家。字贯道,衢州(今浙江衢县)人。”第二种,认为江参是江苏镇江人,如《中国山水画史》说:“江参,字贯道,生于北宋,死于南宋绍兴年间。和江贯道同时期的吴则礼谓江参为南徐(古名,即今镇江一带)人。”第三种,认为江参是浙江湖州人,如《简明中国古代文化史词典》说:“江参,南宋前期画家。字贯道。寓居湖州(今属浙江),以善于绘画为叶梦得等官僚所欣赏……”
三种说法,以持第一种说法即江参为浙江衢州人最多,第二、第三种说法次之。
《千里江山图》上的嵇璜诗
仔细考量三种说法的合理性,第三种只是因为江参曾居霅川(今浙江湖州境内)而定,说法显然比较牵强,不足以信。但因为有一幅据传为江参所作的《长江图》手卷,款识为“霅川江参贯道氏作”,且卷后有明代文徵明嘉靖十三年()七月二日长篇题跋,跋首即断言:“右宋江贯道长江图。贯道名参,南渡霅川人。”并指出画卷上诸贤题咏“诗凡二十有五篇,其尤知名者十有八人”。更难能可贵的是,文徵明在跋语中将18位元、明两朝的知名人士一一考证简述,尤显慎重其事。正因此故,后人对江参为湖州人的说法多了一份考量的权重。
关于第二种江参为江苏镇江人的说法,其创立者陈传席先生曾在《中国山水画史》中,作出如下特别说明:“一般史家皆谓江参为衢人或三衢人,即今浙江西部衢县。乃根据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二〇《跋林竹溪书画江贯道山水》中谓‘贯道名参,衢人’,衢即今浙江西部衢县。或根据《图绘宝鉴》卷四‘赵叔问居三衢……命贯道为之图’。后说不确,前说的刘克庄乃南宋末人,其记固不如与江同时的吴记为准确。且吴乃江好友。《画继》作者距江参年代亦略近。因之江参应为江南镇江一带人。顾瑛编《草堂雅集》卷十有《题江贯道平远图》诗‘绝似南徐城上望,苍茫野色入扬州’。南徐即指江参的家乡镇江一带。”陈先生如此条分缕析,似乎也颇合情理。
《江器博墓志铭》,解密江参里籍的金钥匙
那么江参到底是哪里人呢?
笔者在程俱《北山小集》卷三三中找到一篇《江器博墓志铭》,其中写道:
江公讳大方,字器博。江氏为信安望族,家世群从皆以业儒起家。大理评事讳相者,公之考也。器博少多病,即从父兄丐其身,求异人方士,问卫生养性之说。学鼓琴隶书,有能名,精於是技者皆推下之。筑室钱塘西湖上,间奕棋以自娱。士之萧散旷达者,行李出於钱塘,往往从之游。中年生计益落,弃所居归故乡。然浮寓去来,不能土着。故人与之厚,欲经纪其衣食者,遇辄死徙忧患,否则以事去官。器博游益困,客吴中,无所遇。故延康殿学士、信安侯兄弟以乡里旧,以其兄彦楚之子妻其子参,留家南徐,居有庐,月有馈,公以是少休……
如果江器博的儿子江参就是宋代画家江贯道,那么我们可以推断:江参是信安人,被“信安侯兄弟”纳婿以后,江家就在南徐(今江苏镇江古称)定居了。如果按当下一个人的居住地来说,讲江参为镇江一带人是有一定的合理性的;但如果依传统的祖居地来定论一个人的里籍,则江参应当为浙江衢州人氏。
从更严谨的考据学理分析,单凭《江器博墓志铭》来解开江参的身世,还有不少疑点亟待新证相佐方可定论。比如墓志中所说的江参,并未指明“贯道”字号,亦未说明其擅绘画之技,不免让人怀疑此江参是画家江贯道吗?又如墓志说“江氏为信安望族”,并未直接介绍江器博为何方人氏,尚需从“信安”故实中去寻找其里籍答案。还有江参的岳父“彦楚”到底何姓?其兄弟“故延康殿学士、信安侯”又为何许人氏?等等。
要彻底解开江参的身世谜团,确证江参的里籍定论,笔者经过对两宋交替时期一批重要历史人物和重大历史事件的研究分析,发现《江器博墓志铭》作者程俱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
程俱(~),衢州开化县长虹乡北源村人,历官至中书舍人侍讲、提举江州太平观、徽猷阁待制。他是两宋之交风云际会的亲历者、见证者,更是这段重大历史变迁时期的忠实记录者,其代表作《麟台故事》五卷、《北山小集》四十卷,都被收录《四库全书》传承至今。程俱与江参的朋友、江父江器博和岳父王彦楚都有极高的关联度。
程俱与江参好友叶梦得一生至交
追溯历代绘画史论,最早记录江参绘画史绩的是南宋邓椿所著《画继》,其记曰:“江参,字贯道,江南人,长于山水。形貌清癯,嗜香茶以为生。初以叶少蕴左丞荐于宇文湖州季蒙,今其家有泉石五幅图一本。笔墨学董源而豪放过之。季蒙欲多取其画而贯道忽被召去,止得此图,居以为慊。后刘季高侍郎再寄江居图一卷,作无尽景,始少慰意。当贯道被召时,尚书张如莹知临安。贯道既到临安,即有旨馆于府治。明当引见,是夕殂。信有命也。”
《画继》“江参”传记涉及三人:叶少蕴左丞、宇文湖州季蒙和刘季高侍郎。三人中,叶少蕴左丞是江参绘画的赏识者和举荐者,可视为江参友朋之列;而宇文季蒙及刘季高侍郎主要是江参画作的雅好者与收藏者,尚未修成友朋之契。
《千里江山图》上的梁诗正诗
叶少蕴左丞,即叶梦得(~),为北宋末、南宋初的抗金重臣,也是著名的文学家,《宋史》卷四四五有传。程俱与叶梦得两人在“学问、风节”上的神往心印,遂成一生至交。叶梦得在为程俱《北山集》所作序言中写道:“绍圣末(),余官丹徒,信安程致道为吴江尉,有持其文示余者,心固爱之,愿请交未能也。政和间(~),余自翰苑罢领宫祠居吴下,致道亦以上书论政,事与时异籍不得调,寓家于吴,始相遇。则其学问、风节,卓然有立,不独见于其文者,即为移书当道,论以言求士,孰不幸因此自表见,其趣各不同。若概论其过,一斥不复录,天下士几何可以尽弃之乎?併上其文数十篇,宰相见而惊曰:今之韩退之也!”
在同一篇序作中,叶梦得论其文,则曰:“今观其文精确深远,议论皆本仁义,而经纬错综之际,则左丘明、斑孟坚之用意也。至于诗章,兼得唐中叶以前名士众体。”论其人,则曰:“盖其为人刚介自信,择于理者明所行,宁失之隘,不肯少贬以从物,是以善类皆相与推先唯恐失。虽有不乐之者,亦不敢秋毫加疵病,信乎直道之不可终屈也。”
程俱与叶梦得的交好,不仅有文序相佐,更见诸于两人数十年笔墨酬唱的字里行间。据笔者统计,程俱《北山小集》收录与叶梦得相关的诗歌就有51首之多,以内容分,大致可归四类:一类是同行纪游诗,如《奉陪知府内翰至卞山》诗五首,两人同游虎丘、南峰、胜林亭诸诗。二类是诗卷往来酬唱之作,古代文人士大夫盛行的文学活动,数量占比最多。三类是友人仕途升迁纪事诗,如《叶内翰赴淮西》《酬叶翰林喜某除官东观》等。四类是书画鉴赏题诗,有《叶翰林有徐熙桃竹,方尺许,索诗,辄赋一首》,五言八句,言简意赅,重在描述图卷意境;又有《题叶翰林阅骏图》长诗一首,既写画意,又抒己怀,更赞其珍,卓见两人不仅擅长诗词歌赋,还有把玩赏鉴书画艺术的共同雅好。
依《画继》所记,叶梦得是举荐江参的关键人物,而程俱与叶梦得的生平履迹都为与画家江参的关联交往留下许多可能的机缘,其合理性至少有三端可举:一是时间的契合,他们三人都生活在两宋交替前后;二是地理的契合,叶、程两人都曾先后在江苏镇江丹徒及浙江湖州、嘉兴、杭州等地为官或生活,与江参留家南徐(镇江丹徒)、羁履霅川(湖州)、客死临安(杭州)等生活轨迹多有交集;三是兴趣的契合,叶、程两人兼具诗书雅好,叶梦得既将江参画艺向宇文湖州季蒙等贵胄名流推荐,挚友之间更应博洽共襄。
程俱崇兰馆“三结义”,江参绘“崇兰馆图”
自《画继》以降,再记江参画事的当推元代夏文彦所著《图绘宝鉴》,其曰:“江参字贯道,江南人。形貌清癯,嗜香茶以为生。居霅川,深得湖天之景,平远旷荡尽在方寸。长于山水,师董源、巨然。赵叔问居三衢,治园筑馆,取楚辞之言,名之曰崇兰。尝与陈简斋、程致道从容其中。命贯道为之图,及令画史各绘像其上,乃赋诗焉。”
程俱《北山小集》卷一一有关于“崇兰馆图”的诗歌,其诗曰:
婴朔千年契义深,只今林壑共幽寻。同心更结崇兰伴,衰世谁知有断金。
崇兰深寄北山幽,何日追随得自由。下石向来多卖友,断金投老得良俦。
道义宁论故与新,纷纷谁复继雷陈。图形预作山林约,笑杀青云得路人。
置我正须岩石里,如公总合上凌烟。要令它日看图画,不愧平生与昔贤。
想必元朝的时候,江参的崇兰馆图应该是存世的,所以夏文彦可以将之纳入《图绘宝鉴》。今天我们再也无缘目睹“崇兰三结义”的千古风影,只能凭借文史资料追慕“昔贤”遗风了。
崇兰馆的主人赵叔问,即赵子昼(~),为宋代赵氏皇家宗室子弟。程俱在赵公墓志中记载了两人日久弥坚的金兰之谊:“余初识叔问吴兴,一面定交,今三十年,情好弥厚,终始如一。观其刚而不亢,通而不流,不为利回,行已有耻,至于广览强记,直谅多闻,盖余之益友也。其文敏而粹,其家集而藏之得二十卷。于游艺往往精诸,书法尤为识者所推,篆、籀、楷、隶,皆力追古人。至训诂形声之末,与夫礼乐度数名物之微,莫不审其是而知其说也。”此外,《北山小集》卷一七还有一篇专门的《祭赵侍郎文》,悼念亡友,“笔欲下而涕随,辞欲出而不忍”,言词悲切,冰寒入髓。
崇兰馆图中的另一位义友陈简斋,即陈与义(~),字去非,号简斋,洛阳人。陈与义北宋年间即有诗名,靖康之难的时代巨变使其诗风明显转变,由描写个人生活情趣的清新明净转向抒发抗金爱国的沉郁悲壮,成为上承杜甫爱国大义与沉郁顿挫之神,下启南宋辛弃疾磅礴奔放之风和陆游天下一统之思的一位杰出诗人。陈与义“还工书善画。其法精简,初规模外祖父家法,晚益变体,姿态横出,自成一家”。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陈与义《水仙花诗帖》。
重读陈与义《题崇兰图二首》,则江参手绘三公悠游崇兰馆园的图景,更为清晰生动,似可跃然纸上,故援引全诗如下:
两公得我色敷腴,
藜杖相将入画图。
我已梦中都识路,
秋风举袂不踟蹰。
奕奕天风吹角巾,
松声水色一时新。
山林从此不牢落,
照影溪头共六人。
父子身形、天赋无二,“江参”当为江贯道
江参父亲器博,依程俱所撰墓志来看,颇具传奇色彩。其“学鼓琴隶书,有能名,精于是技者皆推下之”,又“筑室钱塘西湖上,间弈棋以自娱”,以致“士之萧散旷达者,行李出于钱塘,往往从之游”,俨然是一位超越凡尘的“江湖”名士。江器博因自小多病孱弱而求诸异人方士,曾得道人密授丹诀并修养有成。江、程两人曾当面交流过炼丹修身之道,程俱甚至专门计划“使我得官南徐,治一室,如公言,为任衣食事,丹幸成,其授我诀”。可见两人相熟相知,交谊非凡。
《江器博墓志铭》开篇有言“江氏为信安望族”。检读《北山小集》,卷三一有《承议郎信安江君墓志铭》,卷三三又有《江仲举墓志铭》,分别记录信安江仲嘉、江仲举兄弟生平事略,其中以承议郎江仲嘉身世更显。江仲嘉因在太学期间颇具声名而被宰相曾布择为贤婿。程俱与江氏兄弟过从甚密,除身份显达、志趣相投以外,还有姻缘结亲之故,程俱的继室江氏乃仲举、仲嘉之胞妹。
同为信安江氏望族,器博、贯道父子与仲举、仲嘉兄弟族亲关系如何,目前尚未有信证可举。但是,既然程俱与江氏兄弟有姻亲之缘,则程俱之所以与江氏父子相熟,亦不排除个中缘由。
江器博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自然容易被历史所遗忘,可能会导致程俱所撰《江器博墓志铭》陷入“文史孤证”的窘地。所幸茫茫史海尚有一首诗歌——吴则礼《赠江器博》流传于世,诗云:
先生行年今七十,
植杖端如孤鹤立。
江天小雨作许奇,
洲渚横斜雁行湿。
先生隶法老更精,
未要中郎作典刑。
笔含钟鼎小篆意,
启齿要须斯与冰。
先生宿昔爱琴音,
不爱越琴爱雷琴。
摩挲氧背蛇跗纹,
太和款识尤绝伦。
先生真已弃百事,
旧参尧典舜典字。
端有江湖著老儒,
笑大耳儿长结眊。
学书初不论永和,
书到石鼓才不磨。
不见吏部石鼓歌,
往载安得数骆驼。
全诗集中赞颂江器博的书艺精湛和琴事高远,竟与程俱《江器博墓志铭》所记一如琴瑟天合。
《千里江山图》上的董邦达和诗
吴则礼(?~),字子副,兴国永兴(今湖北阳新)人。他是仁宗朝御史吴中復的儿子,以父荫入仕,曾经做过军器监主薄。
吴则礼不仅与江器博相识,还与江参绘事有频繁交流,《北湖集》卷二、卷四有《从贯道求双幅图》《书江贯道所画扇》等多首诗歌题画纪事,对江参的绘画艺术有极高的赞誉。如《北湖集》卷二《贯道惠其所作屏料理大轴,题之以诗》云:“李成已死作者谁,元丰以来惟郭熙。江郎遽出继二老,自有三昧非毛锥。”又如《北湖集》卷二《赠江贯道》,更是直言“即今海内丹青妙,只有南徐江贯道”。
吴则礼何以与江氏父子如此相熟?有一个特别的历史机缘也许可以给我们一定的提示,那就是吴则礼与信安江仲嘉同为宰相曾布的乘龙快婿。
带着明察秋毫的学术眼光,重新审读吴则礼《赠江器博》诗和程俱《江器博墓志铭》文,我们可以惊异地发现:如果从遗传学的视角来考察,吴诗描述江器博老先生“植杖端如孤鹤立”的体态形象,与《画继》《绘图宝鉴》记载江参体态的“形貌清癯”,父子之间何其传神?如果从家学传承的视角来考察,江氏父子无论于书于画或于琴于茶,都具有良好的艺术天赋和精湛的艺术造诣,家学熏陶何其密切?
如是研判,则可以进一步确信程俱所撰《江器博墓志铭》中的江参当为江贯道无疑。
地理空间加持,江器博之子即为画家江贯道
要揭开江参岳父彦楚的神秘面纱,首先要弄清楚其兄弟“故延康殿学士信安侯”的真实身份。
《北山小集》卷三四有《延康殿学士中大夫提举杭州洞霄宫信安郡正奉大夫王公行状》一文,其中详细述尽信安侯王汉之的家世、履历和功绩。《宋史》卷三四七有王汉之列传,谓其:“字彦昭,衢州常山人。父介,举制科,以直闻,至秘阁校理。汉之进士甲科,调秀州司户参军,知金华、渑池二县,为鸿胪丞,知真州。”“入为开封府推官,历工、吏、礼三部员外郎,太常少卿。”“徙江宁、河南府,不至,而为苏、潭、洪三州。召拜兵部侍郎,复以显谟阁直学士知成都,又不至,连徙五州,入为工部侍郎。”“奉使契丹,还,言其主不恤民政,而掊克荒淫,亡可跂而待也。徽宗悦,以知定州。久之,徙江宁。”“方腊之乱,录奏报御捕功,加龙图阁直学士,又进延康殿学士。”行状落款为“从表侄朝奉郎尚书礼部员外郎赐绯鱼袋程状”,可知程俱与常山王氏家族是一种表亲关系。
《衢州市志》有载:“王介祖父伟,宋咸平二年()进士,大理评事。父言,天禧二年()进士,官至少卿,赠金紫光禄大夫。介生四子,沇之、沔之、汉之、涣之,介弟悆及子沩之,皆登第。一门九进士,有朝笏满床之誉。”参照《宋史》及程俱所撰王汉之行状,并据宋天台知县郑至道《刘阮洞记》记载:“元祐二年()春……余率县尉缙云郭仪彦文、监征开封曹求得之来游。而黄岩县主簿西安王沔之彦楚、与其弟宣德郎知金华县事汉之彦昭继至。”可知江参岳父彦楚,乃王汉之二哥王沔之。
据光绪《常山县志》记载,王涣之与堂兄王沩之两人同登“元丰二年()时彦榜”进士,为当年科举闱事的一大美谈。但王沔之并未能与汉之、涣之一样在《宋史》中单独列传,估计是其生前为官功绩不如汉之、涣之显赫吧。
王明清(~约)记录朝野旧闻的《玉照新志》,其中一则有关王介与王安石朝中轶事的记载所言,王介诸子乃“近世名卿,今家居京口”。京口为六朝长江下游军事重镇,原属扬州丹阳郡丹徒县,东汉建安(~)中,孙权治此,称为“京城”,及迁建业,改名“京口”。东晋南渡,曾为侨徐州及侨东海等郡治所,义熙六年()收复徐州旧地,宋永初二年()改侨徐州为南徐州、侨东海郡为南东海郡,京口仍为治所。说明京口、南徐等皆为镇江丹徒一带的古名之称。而程俱所撰《江器博墓志铭》表明,因为王汉之哥哥王沔之将女儿嫁给江参,江器博父子才“留家南徐”,终老以后安葬在“丹徒县金鼎山下”。同时,程俱所撰王汉之行状和王涣之墓志铭,都清楚地标明王汉之葬于“镇江府丹徒县黄杜村马鞍山之原少师(王介)墓后”,王涣之葬于“丹徒县长乐乡马鞍山之原”。由此可见,各种文献记载的王氏兄弟和江氏父子的居家地及归葬地,所指的地理空间是高度一致的。依此,我们则可以进一步坚信江器博的儿子江参就是画家江贯道。
来源:衢州日报
编辑:余蕾
审核:蓝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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