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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玉毅,年5月生于慈溪。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慈溪市网络作家协会秘书长。写有长篇小说《破茧》,文章散见于《人民日报》《文艺报》《文学报》《大公报》《杂文选刊》等百余家报刊杂志。
从水墨宏村到屯溪老街
有人说,到安徽旅游,黟县的宏村是不可不去的。去年九月,我跟着浙江文学院的老师和首期“新荷计划”青年作家研修班的同学一起,游览了这座“中国画里的乡村”。
入得宏村,便似跌入了一幅画里。那近处的湖,远处的山,看似平淡无奇,但交织在一起,便成了浓淡相宜的山水画卷。无论色泽还是意象,都像是被画笔点染过,这种美,比寻常所见的山水要多几许恬静和优雅。
因为刚下过雨,天色有点暗。远处的山上,薄云下的簇簇青峰若隐若现,像古时女子脸上的轻纱半掩,温婉之中透着一丝俏皮。群山环抱中的云,在山风的吹拂下,裙袂飞扬,好像是在跳舞,又好像是被山的灵气蒸着、煮着,悄悄地诱惑我们走近。有一刻,我不禁猜想,那氤氲的山色是不是孙猴子放走的天马跑过扬起的“仙尘”,不然看起来怎么会那么美?
近处的湖,枕山而居。湖水清得像一面镜子,倒映着岸边黛瓦粉墙的徽派民居。这湖是南湖。湖水里,天光云影共徘徊,把地上的、水底的世界装缀得古色古香。远峰近宅,相依相偎,仿佛云在湖底安了一个家。偶尔微风吹过,吹皱了一池秋水,于是,南湖那双幽幽的眸子被剪开,露出里面沉鱼落雁的世界。这秋波,流了千年,醉意还未褪尽,把我们都吸引了去,如王观词中所写:“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整个南湖近似于扇形,湖上有一座桥,好似画家的留白,用一出“晴雯撕扇”,把南湖分成两半。据说当初李安拍摄《卧虎藏龙》时,周润发饰演的李慕白便曾牵着马从桥上走过。
沿着桥走到南湖的对岸,岸边有许多荷叶。“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荷叶丛中,水花翻溅,不过戏水的是鸭子而不是鸳鸯。湖里好像有鱼,好像又没有。因为远处的湖水藏在雾霭里,又倒映着整一个世界的风景,看起来不是那么分明。
俞平伯老先生曾有诗云:“君忆南湖荡桨时,老人祠下共寻诗。而今陌上花开日,应有将雏旧燕知。”我虽明知同名不同物,却还是忍不住把美好的事物联想到一起。
在宏村,最先看到的除了远山和近水,还有画。景区里面,你随时都能看到三三两两来此写生的美院学生,一个画板,一张画纸,湖光山色、粉墙黛瓦是他们的免费模特。
我们此行本是有导游的,但因为贪看那些学生作画,从南湖书院出来,我便跟丢了。其实,到了这样一个地方,讲解都是多余的,因为我并不想做老学究,也不想知道这个村子里某处古宅已有多少个年头,我喜欢慢慢地走,用心感受,把自己融进古村里。所以,心之所至,山水原是最好的向导。与我一同被落下的,还有张巧慧老师。
我们沿着古意盎然的巷子慢慢地走着,边走边看。巷子边上有许多卖茶叶、小吃和工艺品的商店。偶尔驻足停留,看一看所谓的“特产”,却常常把视线跳过这些停留在别的地方。商店的屋后大多有个菜园子,长长的菜畦,绿油油地长成一片,墙上还有丝瓜、苦瓜及南瓜的花。张老师是丹青妙手,对青藤黄花十分喜爱。尤其当她看到一种又像粟又像麦秆的作物时,几乎忍不住要做“大煞风景”的事——她想折一枝作标本,但几经犹豫还是放弃了——很多东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风吹过,瘦瘦的秆子上开着的紫色絮状小花随风摇曳,像个博学而谦卑的人,把头埋得低低的。
行走在宏村的石板路上,巷子的蜿蜒曲折分外明显,只是一个转弯,前一个人的身影便消失在我们的视野,好似戛然而止的一个休止符。和巷子一样曲折的是宏村的水系。宏村的水虽不似曲水流觞那么风雅,但野水无情亦耐看,“家家门前有清渠”可不正是江南水乡的原滋原味吗?
宏村的客栈是顶有意思的,名字也颇多诗意,像湖畔客栈、半朵悠莲客栈、印象老屋、畊心堂,总能引发人无限联想。尤其是畊心堂的畊字,我们竟然都不认得,私下胡乱测度,闹了几多笑话。
沿途漫无目的地走着,发现前方越来越荒凉,方才醒觉迷了路。在我们跟前有一块水田,田里一匹马,马尾巴正对的地方有个小屋,屋里的老人和小孩好奇地打量着我们。我们问了路,择道而返。路边上,我看到两个年轻姑娘在打栗子,还看到一种植物,像迷你版的向日葵——小时候,每当天凉了,调皮的男孩子就拿女生的毛衣当靶子,用这个练飞镖,为此也没少挨老师的批评。
随着年岁的渐长,这些记忆越来越远,记忆里的东西也越来越模糊。而此间,竟然长了一树又一树,把我这些年没见的全补上了。
离开宏村,我们又去了西递。西递的得名据说是因为地势东高西低,水往西流。西递外面有一条河,开败的荷花躺在水里。此时,天上正三撇两撇地下着雨。雨声如钟声,在它们耳边声声回响,也不知奏的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
抬头,便见一座巨大的牌楼耸立眼前。牌楼的正面写着“胜州刺史”,背面写着“荆藩首相”。前后都出现胡文光的名字,想来牌楼便是为他而建。斑驳的古牌楼,衬着青山绿水,不知道寓意着沧桑还是新生。
我正想着,导游已开始讲述关于牌楼的典故。一听到历史,我就有点瞌睡,或许是“朽木不可雕”吧,转而去留心西递行馆附近正在专心作画的学生。
世上有许多已经很美好的东西,常伴随着一些点缀,宏村和西递的点缀便是这些绘画的学生,他们年轻而有朝气,似山水之中的一点生气、一点情调,点破了古村的呆板,让它变得鲜活许多——牌楼远山是他们画中的风景,但他们又何尝不是我们眼中的风景?
等导游讲完了历史,雨也停了。穿过弯弯的拱门,走进景区。道路两边院墙上的镂雕别具风格,每一扇门,每一扇窗,都好像藏着一个故事。院子里树木参天,茂密得紧,有些藤蔓还爬上了墙头,更显得庭院深深。
进门不远处有个洛七慢递,我很想给未来的自己和妻子写一封信,但导游不耐烦等人,只得作罢。半个月过去了,店门前的几行字仍印在我脑海里:一封信,沉淀了时间,留给多年以后,来自曾经的你;一面墙,带你穿越时光,在古朴的西递写下一张明信片,一封信,寄给未来的你/TA。说不上多有诗意,但像绕梁的琵琶余音,回味悠长。
在古街里行走,游客都褪尽了俗气,变得古雅起来。椅子、匾额、对联、门墙,因为看的都是些旧时官家或商家的府邸,虽有很多讲究,却不是我所钟情的。而且这些建筑里常能看到一个天井,据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听起来倒像是商人的做派。相比较而言,在某个过道里看到的几本小人书,着实把我高兴坏了。《杨业归宋》《铁道游击队》……碎屑、霉味夹杂的书香里是满满的童年回忆。
凌云阁、瑞玉庭、桃李园、东园、西园、大夫第、敬爱堂、青云轩、尚德堂、枕石小筑……打这些徽派民居古建筑走过,我渐渐地忘了外面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好像回到了书中,回到了旧时光。在桃李园外,一只鹿犬绕着我们每一个人打转,好像它是主人我们是客,它用属于它的礼节,欢迎着我们的到来,把我们都逗乐了。于是,又想起了前人的几句诗:“若论七尺归蓬蒿,此楼作客山是主;若论醉月来江滨,此楼作客山是宾。”
但主也好,宾也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逛完导游说的最后一个景点,便要返程了。这天也真作怪,竟又下起雨来,把古村的石板路弄得湿嗒嗒的。微雨又黄昏的小巷惹人遐想:是否曾有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撑着伞从这里走过?
回来的路上,经过古绣楼,楼上写着几个字:桃花源里人家。几位女作家抬头看得很是出神——难道她们想穿越回古代,站在楼上把绣球来抛一抛?
雨越下越大,好像我们赏心悦目的心情,又好像一个多情的女子,情意绵绵挽留着即将离去的我们。因为下雨,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但那几个作画的学生穿着雨衣,未曾停下手中的画笔——这是否就是来自古村的闲适呢?
当我整理照片的时候,发现拍的都是风景,没有一张自己的照片,忽然觉得,在风景里穿行,忘掉自己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无论宏村还是西递,步步入景,处处堪画。可是当我们离开了,除了巷子、老房子和画画的学生,其它的印象都渐次模糊了。就像雨中的山水,下雨的时候觉得是美的,但当雨过天晴,留下的只是美的记忆而已。
晚上,我们住在屯溪老街附近。用过晚餐,大家便沿着江边闲走。看着老街里比比皆是的砚斋、茶室,我愈发觉得自己是个俗物。信步走到启功先生题字的三雕艺术馆,逗留了片刻,其实也没看懂,就是觉得很有趣味,便好似一个小姑娘跑到心里去了,抓不出来的感觉。
夜风有点凉,我躲进“一朵一果”,挑了几张明信片,顺便抄录了几句自己的旧诗:梦没有羽毛/却能从你心里/跑到我心里/心没有双脚/却能从我这里/走到你那里/这个世界/老去的只是时间/而不是爱情/就像人生路上/不愿错过的是你/而不是风景。也许,我所要亟亟显示的仅是淡如水的一味依恋,山水亦然,于人亦然。
这种依恋无处不在,委婉而入骨三分,从浙到皖,短梦似地一场一场在心上跑着。
名家点评曹雪萍(《人民文学》编辑)潘玉毅的写作视野非常开阔,文字清逸脱俗,比如说写到水,他会说野水无情亦耐看,这种闲笔很雅致。我觉得他是一个对世界,对文字都很敏感的作者,感受力丰富,层次分明,这使得他的作品有一种代入感,这在当下是很可贵的。因为在信息化的社会,很多散文作者都呈现出书斋化的写作,复制粘贴就可以成为一片文章,甚至做到天衣无缝,但读者读的时候是会发觉的,会觉得冷冰冰,或者是没有感觉。但潘玉毅笔下的世界,就像小孩子第一次感受到了风,感受到了雪。我觉得他要保护好这种天生的敏感,因为随着时光的磨砺,人很多时候会变得麻木。他的文章都有不同的书写对象,其中《淘本好书回家过年》这篇文章给我印象特别深,表现了一个文人对书店即将消失的感伤。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本叫《书店》的小说,讲的内容也差不多,大致意思是镇上有一个老太太,她唯一的一个梦想就是用自己全部的积蓄在镇上开一家书店,她其实并不懂书,甚至时常会把书放错书架,分错类,但她梦想就是在镇上开一家书店,对于这样一个题材的处理,一个小说家能把它写成一本小说,而且写得很丰富。我想说的是,很多题材,你写的时候有一点蜻蜓点水,其实你完全可以馅饼里拉出一头大象或者骆驼,可以往纵深一些。就好像你现在已经有能力盖一幢很小的房子,但你可以再盖个花园,再加点木石,用更大的野心去建构属于你自己的城堡,可以借鉴小说的结构,诗的语言。现在,像你这样的写作“千字文”,在报纸副刊或者一些较小规模的文学期刊上,都比较好发,但我觉得,如果你是一个对写作还有要求的文学青年的话,你完全可以再写得大一些,篇幅放长一些,你可以把几个短章放在一起,当然内部需要有勾连,有逻辑,慢慢的你可以对一个话题,从不同的层面,里外,上下,前后,左右,24小时的去写它,我觉得这是我对你作品的一个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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