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朱自清在《荷塘月色》里的这段描述撩人得很。
他对采莲的情事也是羡慕、嫉妒、恨(遗憾)。
古代,涉及采莲的文字,也多是欢乐无边的。
《汉乐府》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简单而纯粹——这是童真的欢快。
莲叶何田田《采莲曲》王昌龄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绝美而诱惑——这是暧昧的心喜。
《西洲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深情而沉静——这是款款的柔情。
最过瘾的是崔颢,他干脆用四首《长干曲》痛饮一次爱情的琼浆。
《长干曲四首》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同是长干人,自小不相识。下渚多风浪,莲舟渐觉稀。那能不相待?独自逆潮归。三江潮水急,五湖风浪涌。由来花性轻,莫畏莲舟重。
这是一个男欢女爱的故事。
第一幕:妾有意
帅哥划船上场,小迷妹也划船上场。
女方看中了男方,主动搭讪。
发话有些猛:君家何处住?
当然,这不合礼仪,总要先自报家门吧?赶紧补了一句:妾住在横塘。但是,这也太主动、直白、勇猛了。于是,羞涩有加,赶紧掩饰:停船暂相问,或恐是同乡。
在采莲的季节里,问什么同乡呢?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吗?
第二幕:郎有情
男方显然不傻。
他接住了话头儿。
家住九江边,经常在九江上来往。原来你在莫愁湖住啊,我们同是长干人,应该自小就认识呀?
横塘是莫愁湖,与长干都在现在南京附近。
这男子十分淡定,说话很有分寸。
平常的话语,既呼应了采莲女的激情,又表达了相见恨晚的意思。
本应是青梅竹马,却怎么今日才见?
妾有意,郎有情。
第三幕:情不舍
两个人卿卿我我,柔情蜜意。
快乐的时间总是很短。
风浪渐渐大了,暮色渐渐降临。
女方往周围一看,采莲人怎么都走得差不多了。
男方让女方先行回去,但是女方说:我怎么能够丢下你一个人先回去呢?
我一定要在这里陪着你。
一定要走,那我们就同时走。
第四幕:忧情变
美好时光太短暂,马上就要说再见。
三江五湖风浪高,不知何时能再见。
男子说,世事就如这风浪,变化不定很无常。荷花从来见风摇,女人心思容易变啊。我这莲舟可是稳重得很,希望你不会嫌我太执着。
女人听这话生气没有?
不好说。
但大局应该已经定了。
男人有此一忧,其实态度更明。
女人生气,那态度就明白无疑;如果不生气,那态度就更加确定。
总论:第一首先问君家,后说妾家,情网凭虚而下。第二首上承同乡,自小同住,惜非竹马青梅,喜今相逢不晚。第三首临别余情,日暮风多,不愿迎潮独返,依依殷勤难舍。第四首日暮天晚,终有一别。分手在即,忧思未来。
四首《长干曲》,从初相见,到难分舍,有情有义,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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