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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与王维眼中的西施,为什么如此不同周末

来源:江南 时间:2024/1/26
从来都是看脸的时代。历代好尚或有不同,爱美之心古今无异。君不见“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君不闻长安语曰:“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未曾听说古希腊的海伦除了美貌,又有何德何能而值得一场十年之久的特洛伊战争?此足以表明“倾城倾国”一词并非夸张而是写实。君不亦闻《佳人歌》唱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汉武帝听后,怅然叹曰:“天下岂有此佳人乎?”乃得歌者李延年的妹妹,李夫人是也。李夫人长相究竟如何,歌中书中只字未提。红颜薄命的她死后,汉武帝伤心不已并写诗悼念,诗中亦未涉及容貌半字,只留下一个绰约而飘渺的印象。这便更增添了她的神秘,更诱惑人们的想象,所以,也就更美。撰文

三书01美在神不在貌让我们先对上古诗文中的几位先秦美人略加赏鉴。第一位是《诗经·卫风》“硕人”中的庄姜,齐国的公主,姜姓,嫁给了卫庄公,故称“庄姜”。作为当时天下第一大美人(据宋代朱熹先生推测,庄姜也是个大诗人),她的长相在诗中被细致描画:“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这一连串比喻很形象,但组合在一起却是死的,使美人活过来的在后面两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第二位是《诗经·鄘风》“君子偕老”中的宣姜,也是齐国的公主,庄姜的亲侄女,卫宣公夫人,故称“宣姜”。关于宣姜的绯闻甚多,鄘风中一半以上的诗与此有关。乱麻的历史不必再谈,且看她从诗中走来的样子:“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扬且之皙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没有描写五官没有交代身材,只着意于她的举止雍容洒落,以及她的光彩照人恍若神仙。以天地山河比之,实在至高无上了。当然,对她的仪容如此盛赞,也为更有力地反衬她的品行不淑。再看战国时期楚国宋玉在《登徒子好色赋》中盛称的邻家女:“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如此“恰到好处”的美人,如石膏模特般标准,仍是死的,画龙点睛的仍在后面这句“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到了汉代,《西京杂记》中记载卓文君美色的,也只有寥寥两句:“脸际常若芙蓉,眉色如望远山”。至于肌肤柔滑如脂为人放诞风流,都还是侧笔。后世多以“芙蓉面”、“远山眉”形容女子之色,即出于此。先秦美女中美成后世传说的,不是贵族出身的庄姜和宣姜,却是来自民间的西施。关于西施的身世,后世大体通认为,她是春秋末期越国句无苎萝村采樵人的女儿,名叫郑旦,自幼常在江边浣纱。被越国的谋臣发现,经过数年悉心栽培教以歌舞礼仪,而作为美人计献于吴王,使吴王荒于政事终而亡国。西施其人其事并未见于《春秋》、《左传》、《史记》等正史,战国诸子偶有提及也只是将“西施”作为美女的代名词。作为美女而献于吴王应当属实,其他种种韵事秘史盖为好事者附会。历代颇多咏西施之作,或赏其美,或叹其事,或抒己怀,或兼而有之,诗人们亦各有各的西施。周文矩《西子浣纱图》02太白的西施:以肉眼观《西施》李白西施越溪女,出自苎萝山。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浣纱弄碧水,自与清波闲。皓齿信难开,沉吟碧云间。勾践徵绝艳,扬蛾入吴关。提携馆娃宫,杳渺讵可攀?一破夫差国,千秋竟不还。在“诗仙”李白的想象中,西施俨然是美如神了。虽然他并没有见过西施,想必连画像也不曾目睹,但在诗中他却栩栩如生地看见了她。前两句交代西施的出身,即普通人家的女孩,即没有任何背景,也有美玉在山的意思。“秀色掩今古”,这是传闻,也都当真。“荷花羞玉颜”,此处写荷花,与越溪浣纱情景相映,荷花也更衬西施之美。因为生在江南水乡,荷花便似乎成了西施的化身,咏西施者总不免提到荷花。不是早有人以四花配四大美人吗?西施以荷花,貂蝉以月季,昭君以菊花,玉环以牡丹。夸过容貌之美,太白接着想象西施的神态:“浣纱弄碧水,自与清波闲”。似乎闲静而淡雅。忽而又捕捉到“皓齿信难开,沉吟碧云间”,她似乎又有所矜持有所心事。“碧云”即碧天之云,在古典诗歌中,多以碧云比兴远方或天外,暗示一种离别情绪,例如江淹的“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温庭筠的“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正在浣纱的少女西施,她的矜持和心事是什么呢?我们不得而知,大约总不外乎奈何天和谁家院之类,总因为青春期生命的困惑与空虚。太白似乎还暗示,西施对自己的美貌是自觉的,因此这皓齿与碧云二句,颇有“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味道。被越王勾践选中之后,西施“扬蛾入吴关”,太白在此显然把她塑造成了救国英雄。而吴王宠爱西施为其建馆娃宫,他又叹“杳渺讵可攀”,此句可用问号,更可用叹号。太白在反问什么,又在赞叹什么?是以馆娃宫见证的西施的美,还是在夸耀高不可攀的权力?或许都有。最后的“一破夫差国,千秋竟不还”,这是西施故事结局的一个通行版本。爱浪漫的人都愿意相信这个说法,即西施与“旧情人”范蠡乘一叶扁舟消失于五湖烟波浩渺之中。太白也认为是这样,尤其一个“竟”字,似为西施的不知所终深感惋惜。也许这只是太白一时之诗兴,替世人更替他自己表示惋惜而已。其实又有什么好惋惜的呢?“千秋竟不还”,还了又如何,不还,西施才成为传说。如果破吴而还,西施就变回郑旦,就不是西施了。贵族女神庄姜和宣姜,都未能逃出悲惨的命运,何况一个平民出身的浣纱女,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还是失踪为好,一个活在传说中的女子永远不会衰老,永远都是最美的。冷枚《昭君出塞图》03摩诘的西施:以法眼观《西施咏》王维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邀人傅珠粉,不自著罗衣。君宠益骄态,君怜无是非。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持谢邻家子,效颦安可希。王维看西施的眼光大不一样。李白虽号称“谪仙”、“诗仙”,然而他写的西施仍是凡夫肉眼所见。摩诘作为在家修行的居士,却是以正法眼而观西施,乃将世人凭想象渲染之“魅”悉数祛尽。起始一声悟叹:“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天下皆重色,西施又怎会久处微贱呢?她有世界需要的美色,必然迟早被世界发现。“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朝暮之间,西施由社会底层的浣纱女,一跃而为权力顶端的吴宫妃。此处自是诗歌的夸张。事实上西施被选中后,经过数年严格的才艺及礼仪教习,才作为礼物献给了吴王。诗歌表达的是一种感觉,不是报道也不是叙述历史,因此不必拘泥于事实。不论被训练了多久,西施人生际遇的陡变是真实的。由此而来,又一个醒人心目的反思:“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试想当年西施和同村的女伴们一起浣纱,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村女,未被发现之前,与别的女孩子又能有多大不同呢。但是被选中而成为王妃之后,连她也仿佛才刚刚诞生了自己。“邀人傅珠粉,不自著罗衣。君宠益骄态,君怜无是非”,正是从这些荣宠的待遇中,西施“悟”出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她首先悟到的肯定是自己的美。一个单纯的孩子,一个山村少女,不大知晓自己的美。无所谓美,无所谓不美,天然而已。美之为美正在于浑然不知。可以想象,如果西施没有被选中,她大概一生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稀有的美人,大概村里人也不会这么看她。即使被选中之初,恐怕她还是不解或者以为侥幸,而等到成为吴王妃而渥宠备至,她终于从中悟出了自身的美,并发现了美的价值。《庄子·齐物论》中有一个平民女子叫丽姬,晋国国君选中她时,她很伤心(应该是舍不得家人吧),待到嫁过去之后与王同筐床、食刍豢,这时方才后悔自己当初竟然哭泣。庄子的寓意在于,生死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一个梦衔接另一个梦,人在此梦而不知彼梦,所以每每流下可悲又可笑的丽姬的眼泪。西施被吴王宠幸而过上极富贵的生活,不知她所悟的除了美,是否也有关于人生的梦,是否还有关于世界的梦?除了王维,不知还有谁会想到“当年浣纱伴”?世人往往只看到舞台聚光灯下的骄子,有谁关心暗淡观众席上的芸芸众生?一起浣纱的女孩子们,忽然与西施天壤之别。“莫得同车归”,西施的好运并没有分给她们(当然,噩运也将不会波及她们)。“持谢邻家子,效颦安可希”,最后为世人一叹,典故毋庸说是东施。东施效颦,世人都笑东施,无西施之美而捧心颦眉,然而笑东施的世人中,又有几人不是东施呢?知其美而不知其所以美,况且美之外更有命运的玄机。摩诘在此唤醒世人,颦不可效亦不必效也。康涛《华清出浴图》04厉与西施,道通为一关于美色,看得最透彻的还是老庄。《庄子·齐物论》曰:“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厉是史上以奇丑著称的女子,丑到半夜生子遽取火而观之,生怕孩子和自己一样丑。但庄子说,以道观之,厉与西施并无差别,皆为道之所在。美与丑都是人的分别念,或曰妄见。比如时尚所标榜之美,如风一般往东则草都往东,而美本身并无标准,也拒绝被定义。老子早就说过,“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人不仅对自身作诸多戏论,且将动植物亦纳入评判。古代比喻美人之极致所谓的“沉鱼落雁”,庄子在《齐物论》中也毫不留情地破痴:“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四者,即人、鱼、鸟、麋鹿,四类生物各有习性,人以为美的,其他三类见了都要吓得逃跑。虽然庄子是对的,然而对于人类社会,美貌确乎是一种先验的、几不可抗拒的力量。王昭君如果不美,她远嫁匈奴谁会在意?诗人们更不会写诗哀叹她的遭遇,或借以哀叹自己的怀才不遇了。可见美似乎是故事的前提,不美不是没有故事,而是不会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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