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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是历代以来诗人们描写歌颂的对象。汉乐府诗里的《江南》,是一首咏江南水乡人民采莲时欢愉情景的民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这首诗的特色是:见物不见人。荷叶秀挺,露出水面,生机蓬勃。后来宋词人周邦彦用三句来写荷叶,形象飞动:“叶上初阳千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苏幕遮])把雨后初晴,清圆的荷叶在微风中轻轻摆动而又亭亭玉立的姿态,写得很传神,有“真能得荷之神理者”(王国维语)的美誉。的确,比“田田”二字,更写出了荷花的风姿绰约,神清骨秀。接着“鱼戏莲叶间”一句“总冒”后,用铺排手法,生动地描绘出鱼儿在莲叶四面活泼地游来游去。
清●陈祚明认为:“排演四句,文情姿肆,写鱼飘忽。较之《诗》’在藻’、‘依蒲’尤活。”(《采菽堂古诗选》)《诗经●小雅●鱼藁》“鱼在在藻,依于其蒲”也是写鱼的动态,但不如这首汉代民歌播曳活泼更主要的是,它通过“物”(鱼)巧妙地写出了人在劳动中活泼愉快的心情。诗发展到唐代,无论内容,形式,表现技巧,都有长足进展,跃上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以“采莲”为题材的诗,内容上的显著突破是:不只是歌唱人们一般活泼愉快的生活,更有了具体的人物,情节,而且从风光优美的莲塘中,传出健朗、清新、充满着爱意的情歌!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社会,小小的莲塘,成了青年男女的“世外桃源”。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王昌龄《采莲曲二首》其二。
碧绿而有着网状叶脉的荷叶,有的漂浮水上,有的微微露出水面,与绿水相映,煞是好看。这位姑娘穿的罗裙,和荷叶一样美丽。莲(荷)花,香艳秀美,“莲花泛水,艳如越女之腮。”这位姑娘的脸,象盛开的莲花--粉红中闪动着动人的光彩。荷叶与罗裙,莲花与人面,同色共美,目的都是为了写人的美。但诗人却象没有专去写姑娘的美,他只是说莲塘景色,造语极其巧妙。黄周星日:“采莲之女,浸假欲化而为花叶矣”。三句一转,写姑娘进入密密的荷叶中,这下人与荷花简直分辨不出来了。“闻歌始觉有人来”,前四字,仍是加重荷花与人难分难辨,顺带出她不仅貌美,而且善歌;“有人来”,则是说她采莲归来,回应题目。《采莲曲》其一的结句是:“来时浦口花迎入,采罢江头月送归”。她刚刚进入莲塘,有“花”迎她而入,她采罢将归去时,有“月”送她回去。
不直言人的娟秀美好,而说花、月对她如此多情。这首诗也正是这样,“从乱、看、闻、觉、字,耳目心三处参错说出情来,若直作衣服容貌相夸则失之矣”(锺惺)。四句诗声色俱佳,颇富情趣。梁元帝(萧绎)《采莲赋》:“碧玉小家女,来嫁妆南王。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远不如王诗韵味深致。与王昌龄的诗相仿佛,而人物形象更活脱,人的神态更鲜明的,是李白《越女词五首》的第三首:耶溪采莲女,见客棹歌回。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来。这一组词,清刊本《李诗通》题作《越中书所见》,即写诗人路上偶然碰见的事。若耶溪的采莲女,看见客人来了,连忙笑着划起船,唱起歌,到荷花深处去,她假装害着,不肯出来。诗人只是记录“所见”么?如果只是这样,诗就淡而无味了。
这个“客”不是采莲女素不相识,而是他熟悉的人,爱慕的人,她见他来了,一方面的确有点“羞”,更多的是想开个小玩笑,所以躲入荷花丛中,不肯出来。因此,“笑入”句的“笑”,是“回眸一笑”,含有多少深情蜜意!这首小诗,以情节取胜,一个小小的情节,胜似一箩缠绵的情话,表示出此刻她的内心多么地甜!欧阳炯[南乡子]:“画舸停饶,横花篱外竹横桥。水上游人沙上女,回顾,笑指芭蕉林里往。”情境相仿,但韵味不如李诗。李白还有一首《绿水曲》:渌水明秋月,南湖采白频。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禄水》本琴曲名,李袭用其题,但所咏与采莲同。南湖的荷花,美艳极了。它不仅“娇”,而且“欲语”,似乎具有人的情态。这一来,令人生妒,以致达到“愁杀人”的程度了!极力写花美,其实人又何尝不美,但此意于“言外见之”。
马位说:“少陵春去春来洞庭阔,白蘋愁杀白头人。太白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风神摇漾,一语百情。李杜洵改手也。”(《秋窗随笔》)“一语百情”,透出了这类诗成功的秘诀。白居易《采莲曲》的构思更高出一筹。四句二十八个字,写出了“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诗曰:菱叶萦波荷贴风,荷花深处小船通。逄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微风拂过水面,荡起碧绿涟漪,菱叶随着水波轻轻摆动,荷花也摇曳生姿。首句七个字,写了四样事物:菱叶,水波,荷花,微风,全是动景,活画出莲塘的独特环境。这时,从浓密的荷花丛中,撑过来一只小船。第三句七个字四层意:逢郎一一欲语——低头一笑。显然,她没有料想到情人就坐在驶过来的小船上,因此这“逢郎”是又喜又惊,急忙中想说个话儿,但事出意外,说什么好呢?结果“欲语”却终而未语,这一来似乎更不好意思了,所以不觉低下头来。
可是,意外相逢,心中的高兴,忍受不住,于是有最后的“笑”——这是微含着羞意、充满着自得自乐的“抿嘴一笑”。因为高兴,结果弄得“碧玉搔头落水中”。读这首诗,脑子里像“过电影”,一个镜头连接一个镜头:逢郎,欲语,低头,笑,神态不同,表情细腻,是连续慢镜头。但突然一个急镜头:“碧玉搔头(玉制的簪子)落水中”。卡达一声,“电影”停了。但读者的想象刚才开始,广阔的原野任你驰骋。前两句写景的是莲塘的典型环境;后两句写人的是莲塘的典型人物。爱情,通过微妙的细节能动地“演”出来。在这首小诗中,把一个少女意外见到情人时的惊、喜、娇羞和绵绵情意,写得曲折而逼真,健美而清朗,坦直而含蓄。虽然,象“玉溆花红发,金塘水碧流。相逢畏相失,并着采莲舟”(崔国辅《采莲曲》,“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皇甫松《采莲子二首》其二)。
前首共乘兰舟,惬意幸福;后首写这位采莲少女热情大胆,她看上了中意的男子,表示爱情,可是没想到竟被人远远地看见,弄得自己“半日羞”。这类诗都自有情趣,却不如白诗含蓄深厚。在词里面,反映“采莲”题材的较少,这是由于词这种文学样式成为文人们的专利品后,和一些传统的民歌题材,几乎完全绝了缘。而欧阳修[渔家傲]中的一首,却是颇有情趣的。词云:一夜越溪秋水满,荷花开过溪南岸。贪采嫩香星眼慢,疏回眄,郎船不觉来身畔。罢采金英收玉腕,回身急打船头转。荷叶又浓波又浅,无方便,教人只得抬娇面。开头两句是环境描写,顺便也点出季节和时间。首句用一“满”字,表示积水盈滥的情状。苏轼写暴雨降落时的水势,说它好象酒凸过了金杯的杯面:“十分潋滟金樽凸”。“满”与“凸”在这里的意思是相近的。次句作者用了一个“过”字,为什么不用“到”、“遍”一类的字呢?
是因为唯有这个“过”字才最充分地表达出荷花蓬勃生长的繁茂样子。一夜之间,秋溪涨满,荷花盛开,那突如其来的情势,正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那样,令人喜又令人惊!接着,在这一片波光潋滟,荷香十里的水面上,出现了两个人物:一个是采嫩香连眼也不暇旁视的少女;一个是悄悄来到她身旁的年轻人。这位少女是美丽的,她有两只闪光的大眼睛,明亮如星。她有一双勤快的手,工作专心认真。因为“贪采嫩香”,所以便“疏回眄”了。这样,也就“不觉郎船来身畔”了。可以设想:在这当儿,这位少女的感情是似惊(表面上)非惊(内心里),非喜(表面上),而实喜(内心里)。“不觉”二字,语意双关:它既是说少女,也是指年轻人。前者由于专心认真地去采嫩香,所以“不觉”,后者也因为沉醉在即将相会的幸福里面,所以“不觉”船行迅速,一下子就来到少女的身畔了。
此刻,你看她这一刹那间有多么忙乱:“罢采金英收玉腕,回身急打船头转”。一面急急地把已经采到手中的“金英”(黄色花朵)抛落,一面急急地去掉转船头,想赶忙走开。然而“荷叶又浓波又浅”。船被搁浅了,走不脱。这真的是由于荷叶太稠和水浅的缘故吗?其实不过是一时慌了手脚罢了。“无方便”三个字好像是“怨天”:“天哪,你怎么不给人方便”,实际上也是在“尤人”——埋怨自己。看来这种“埋怨”,没有半点儿悔恨情绪,倒是“爱”多于“怨”的。前面本来已经表现出这位少女娇痴的神态了,结尼一句,再正面写这位少女的娇羞。“教人只得”四个字顺耐寻味,原来“抬娇面”是出于无可奈何的:既然走不脱,便不能不抬起脸儿来了。可是正因如此“千回万转”,这“娇面”也就最动人,最妩媚。一首几十个字的小词,要写出活泼泼的人物并不容易。这首词却能写出人物的神态、心情,形象生动,调子健康明朗。确是难能可贵的。
莲塘,一个小小的天地,诗人们拨动轻柔的琴弦,奏出了一曲曲悦耳的情歌,而且大都明快,活泼,可说是汉乐府“江南可采莲”一曲清歌的延续,因为它们把人们的爱情,从“呢呢儿女语”中解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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