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独辟蹊径,从“杜甫的形象”入手讲杜甫。
“为什么我们要想象杜甫的形象?因为我希望能回到唐朝的现场,近距离地看一看古人。为什么要近距离看他们?因为我们坐在一起,互相能看得见,古人之间互相也看得见。时隔千年,我们试着走进古人堆,走进古人的影子,试着看看他们,肯定是非常值得的。”
杜甫的诗歌流传下来多首,其中40%以上是他40岁以后写的。所以,讲杜甫的形象,更多是他晚期的形象。
“杜甫获得这么高的评价,除了诗写得好,更因为他赶上了中国历史的大变迁。”在西川看来,杜甫的写作成就于安史之乱,没有安史之乱,他可能也就是个二流诗人。杜甫被迫走进安史之乱,将周身的感觉器官全部打开,记录下自己的颠沛经验,将自己的文字提升到日月精华的程度,同时解除了王维式的语言洁癖,靠近、接触、包纳万有。
杜甫出生于年,在读书漫游时,33岁的杜甫遇到44岁的李白,两人第一次相遇,就结下“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的友谊。
和李白的这段交游,大概是杜甫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惬意,此后,颠沛流离。
从30多岁到40多岁,杜甫一直困居长安,直到44岁(年)才做上一个低阶小官,却在同一年遇上了改变中国历史走向的安史之乱。他先是被安禄山的部队抓住,押到长安后侥幸逃脱,逃到凤翔去找“幸蜀”的唐肃宗,好不容易当上了左拾遗,却因为帮打了败仗的老朋友房琯求情,又被皇帝赶回老家,开始了人生中最后的漂泊。
从48岁到58岁去世,这10年的时间,是我们当代人所知的杜甫的形象来源。这10年的杜甫,说自己“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十分孤独。
《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这是杜甫58岁时写的,也就是活着的最后一年。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遇到一个老朋友,写下这样一首诗,如果了解这个背景,也许就能体会诗中深深的孤独感。
虽然杜甫的官不大,但他的朋友圈其实是很高大上的,李白、王维、高适、岑参、裴迪、元结……交往的朋友一半以上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杜甫还是觉得“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
杜甫的内在形象是孤独的,那外表是什么模样呢?我们现在看到的画像最早是清代的,这不一定准确。就像我们总把屈原画成披头散发马上要去投江的样子,或者是一个高冠博带的官员形象。
西川拿出好几幅不同的杜甫画像,有的是一个小溜肩膀的官员,有的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还有的像一个练武的老大爷——如果都是杜甫,那他未免太百变。在当代流传最广的一幅杜甫画像出自现代画家蒋兆和之手,事实上,这是蒋兆和按照自己的模样画的。但从此,杜甫的形象似乎就这么被定了下来,进入了中学课本,还一度被网友发挥成“杜甫很忙”系列。
算了,靠谱一点,我们还是从诗里寻找答案吧。
《春望》是他45岁时写的,已经“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而在另一首《复阴》中,“不见夔子之国杜陵翁,牙齿半落左耳聋”,这首诗没有明确纪年,大约是年,也就是54岁;在《清明二首》中,“此身漂泊苦西东,右臂偏枯半耳聋”,此时的杜甫57岁,右胳膊已经抬不起来;在58岁所作的《小寒食舟中作》中,“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眼睛也花了。
“仅这几首诗,就能看到一个白头、脱发、耳聋、眼花、掉齿、半身不遂的杜甫,十分狼狈。尽管如此,杜甫不忘忧国忧民,一天到晚忙活一件事,就是哭。”西川说。
被安禄山的军队抓住时,杜甫写了著名的《哀江头》,“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后来流离失所,到处乱跑,写了《天边行》,“天边老人归未得,日暮东临大江哭”;快去世的时候,写了《暮秋将归秦,留别湖南幕府亲友》,“途穷那免哭,身老不禁愁”。
西川说:“今天说杜甫是现实主义者,他怎么就是现实主义者?现实主义的概念是从西方来的,而且经过了苏联的转手。评价一个诗人,应该更多看到历史的细节。”
在《唐诗的读法》这本小书中,西川特别强调要回到唐诗的现场:“现代人都把唐诗当成美文读了,我特别反对,像杜甫这样的诗人现场,就是让你起鸡皮疙瘩,绝对不是风花雪月。”西川说:“很多古代文学作品到今天已经纯粹变成了修辞,但杜甫的诗依然保持着不完全变成修辞的状态,也就是说他的文学现场的有效性,到今天依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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